時間,恢復流動了。黑色的洪水從林染秋的精神空間奔涌而出,只一個剎那就灌滿了整個房間。但下一刻,偌大的裂縫便從半空中撕裂,從虛空里突然出現了一塊墓碑,而那墓碑又迅速地變成一道打開的門洞,門洞內是無盡的黑暗與虛無。于是黑色的洪水便像找到了突破口一般,一股腦兒地往那片虛無里去了。直到這時,在那塊墓碑的背后,才從另一面爬出來一個年青人。年青人頂著厚重的黑眼圈,仿佛已經十幾年沒有睡過覺一般,他的眉頭緊鎖,雙手死死撐住墓碑,不讓那墓碑傾倒。趙海洋的身影出現在這之后,更準確地說,是整個調停議會的布景,以及那個總是把玩魔方的小男孩。兩個人,加上布景,都出現在了這塊墓碑的背后。周圍的空間仿佛被鋒銳的刀片切割一般,而趙海洋等人,與小半個會議廳,共同構成了被刀片切分出來的一個小方格。趙海洋身穿中山裝站在最前,在他的旁邊,小男孩聚精會神地把玩著魔方。“趙校長,這就是你說的‘我相信他們一定會做到’?他們做到了什么?”頂住墓碑的年青人向趙海洋發難。“冷靜點,蘇諾。”把玩魔方的小男孩一邊將新一輪的混亂魔方復原,一邊回應黑眼圈男人對趙海洋的問責。“這可是滅世級別的大洪水,平時可見不著。說不定,趙校長想要的,就是讓他的學生引出這場大洪水呢?”很顯然,小男孩的回應并不是為了幫趙海洋開脫。這回應乍一聽像是為趙海洋開脫,實際上,卻是對年青人的問責進行了進一步的深化,讓趙海洋陷入更加難堪的境地里。他也在追問趙海洋,只是以一種冷笑話的方式而已。撐著墓碑的蘇諾領會到了小男孩的“幽默”,于是跟著那幽默也笑了起來。“原來是這樣,那蘇某的腦子確實沒有無忌兄弟聰明啊!原來趙校長竟然是奔著這么個心思去的,原來他一開始就是為了策劃出這場滅世級別的…”話音未落,蘇諾的臉色就變了,一只手掌輕輕地拍在了他的肩膀,而他在說話的時候竟渾然不覺。那只手掌的主人自然是趙海洋。身著中山裝的趙海洋拍了拍蘇諾的肩膀,另一條手臂則越過小男孩孫無忌的脖子,捏住了對方的后頸。“如果我說,是呢?”“我的目的,確實就是為了這場大洪水。”“這,是龍城天帝的意思。”趙海洋的回答讓蘇諾和孫無忌都始料未及。倆人不約而同的瞪大了眼睛,眼神里充滿了不解。“校長,連上了。”女人的聲音出現在趙海洋的背后,她從紫色的鏡子里探出自己的身體,又向趙海洋展現出一枚新的鏡子,新一枚紫色的鏡面里蕩漾出不同空間的坐標。那是一些無法被人看懂的符號,但這些符號出現的那個瞬間,所有人都明白,“那個事件”要開始了。“你是怎么聯系到1號的?這是1號的手書!”蘇諾張大了嘴巴,他的下顎骨都快被自己驚到脫臼。“賦予…趙海洋…調解庭成員…破格指揮權…”紫色鏡面里的符號不停地扭曲并組合,它們始終是無定形的,即使是同一眼看過去,也能看出六七種不同的組合符號。但孫無忌竟然硬生生地從這些符號中理解到了大概的意思,并且讀了出來。就在這幾組短語被孫無忌讀出來的同時,孫無忌手中的魔方碎了。紫色鏡面里顯現的符號陷入了更加無定形的扭曲當中。“這怎么可能…”但,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終究發生了。紫色的鏡面里,扭曲的符號與文字最終沖出了鏡子,變成柔軟而又莫測的錦緞,變成堅硬而又亙久的巖石,但最后,它變成了,一塊金色的鱗片。那鱗片閃著金屬的寒光,而鱗片的大小,趙海洋兩手抓持,竟都難以掌握。在短暫地停留到趙海洋掌面上以后,金色的鱗片飛向天空,對整個會議廳降下金光。金光里,是一個模湖不清的人形。那人頭戴珠簾冠冕,如同一尊不朽的帝王。“謹遵龍城天帝法旨。”趙海洋向著那道金光微微頷首。起先只是低下三度,而后仿佛覺得不夠,又低下五度,將眉頭低垂下來。而蘇諾與孫無忌則在金光出現的瞬間就向著金光的方向跪拜下去,同樣跪拜的還有召喚出紫色鏡面的女性調停員,那是調解庭的10號調停員,胡蝶。他們并非自己主動跪拜的,倘若你仔細觀察可以看見,即使是跪拜,三個人的跪姿也各有講究。10號調停員,被稱為“暗面”的胡蝶,雙膝跪地,向著金光的方向低眉垂首,金光呈現的瞬間,她的體態便仿佛不受控制地向前倒了下去,倘若不是即使調整為跪姿,她甚至會五體投地。在她的對面,9號調停員,被稱為“魔術師”的孫無忌,則已然五體投地,孫無忌并不以戰斗能力見長,他能夠成為調停員更多地是因為化身自帶的功能性,在龍城天帝的威壓下,只一個照面,四肢和軀體就不得不被那無法形容的威壓碾壓到地上,只覺得胸悶氣短,仿佛有一只巨手,壓住自己的背嵴。而被稱為“無眠者”的8號調停員蘇諾,僅有半膝跪地,他的左膝蓋彎曲著,離地面尚有不足兩厘米的距離,但他的右膝蓋則挺立著,蘇諾咬著牙,強行支撐著自己單膝半跪的身軀。趙海洋看向因金光出現而跪地甚至伏地不起的三人,輕嘆一口氣,默默地又將頭顱垂得更低了一些。他向著代表龍城天帝的金光拱手作揖:“趙某懇請天帝收回神通。”“此番對敵,某雖勝券在握,但除開趙某的地方,還需要全體調停員的共同扶持。”金光內的人影沒有回應。珠簾冠冕微微顫動著,趙海洋隔著金光與珠簾,看向更深的內里。過了許久,天地間突然傳來聲音。那聲音低沉而悠長,仿佛從亙久的遠古傳來,籠罩到整片超級都市群的天地。“不夠。”那聲音說。于是趙海洋默默地又把頭低下三分,雙手作揖,微微欠身。“不夠。”那聲音又說。趙海洋嘆了口氣,又將身子鞠躬得更低了些。金光消失了。無眠者、魔術師和暗面,終于得以從地面上爬起了身。但三人還未開口說話,便被更大的響動給打斷了組織語言的思緒。地面,劇烈地晃動起來,無論是被蘇諾的墓碑臨時鎖住洪水的實驗教室,還是被魔術師切分成小塊傳送到此的半截會議室大廳,都無比強烈地晃動了起來。“要開始了。”趙海洋輕輕跺腳,穩住自己的身形。“站穩,不要被甩出去了。”“被誰甩出去?”孫無忌還處在之前的五體投地震撼當中,一時間沒能反應得過來。但突然被推開的實驗樓教室大門,和門后出現的兩人,解答了孫無忌的疑惑。那是一個滿身橫肉、身著袈裟的和尚,以及一個枯瘦如柴、甚至撐不住衣服的道士。和尚的法號叫景春,是調解庭的6號調查員;道士的道號叫清虛,比景春和尚的排名還要靠前1位。清虛道長從袖子里摸出一桿拂塵,向著天空輕輕一揮。拂塵的揉絲在虛空中掃出一塊方形棋盤出來,那棋盤從虛空里下墜,墜到眾人面前時,已經變成了足以站立數十人的教室大小。景春和尚則伸出右手去,托舉住棋盤的邊緣。又用左手抽出腰間的佩刀,自上臂砍斷右手,于是緊握住棋盤邊緣的右手便跟著棋盤一起墜落到地面上。神奇的事情發生了。那右手落地生根,死死地扎根到地面以下,五根手指更是從各自的指甲處生長出粗壯牢固的干枯藤蔓,在僅僅只有一個支點的情況下,竟然讓墜地的棋盤,慢慢抬頭,保持住和海平面平齊的水平范圍。“坐上棋盤來!”清虛道長震聲說道。他的袖子突然伸長,將眾人卷起,送到了棋盤之上。“龍城要開始遷徙了!”景春和尚操控著那只抓住棋盤的“藤蔓手臂”,藤蔓瘋長著,糾纏著,將滿載眾人的棋盤托舉向天空,以及,更高的天空。比會議室高,比教學樓高,比信號塔高,比超級城市群里最高的摩天大廈還要高。而蘇諾、孫無忌和胡蝶此時終于能夠看見什么事情正在發生——所有的建筑物都在晃動,無論是鹽水負清學校,乃至整座鹽水市,甚至是,一直綿延到地平線外的,被稱為“東二群”的超級城市群。更準確地說,整座東部第二超級城市群,都在拔地而起。那是一條,綿延千里的、在地面盤踞著的臥龍。所謂的“東部第二”超級城市群,以及其他的所有超級城市群,都建立在這條巨龍的嵴背上。隨著巨龍的緩緩蘇醒與起身,超級城市群也顫動著,如同巨龍身上的苔蘚。原來,所有的超級城市群,都不過是,龍背上的城市。巨龍抖落著身上的苔蘚,于是超級城市群的晃動更勐烈了。她開始起飛。趙海洋知道她將飛向哪里。而自己要做的,則是兌現自己向龍城天帝許下的諾言。“我將從神的口中搶走屬于她的獵物。”“那之后呢?”“倘若我們能夠搶走神的獵物,那么,神靈本身,便也就成為了獵物。”趙海洋笑了起來,他的中山裝在烈烈西風中發出呼嘯聲。“蘇諾,把深淵之門關了。”他指的是無眠者手里的那塊墓碑。“可是大洪水…”“我們需要這場洪水。”趙海洋系上了最貼近領口的那枚口子,好讓衣服變得更加筆挺。“蘇諾,把周游放出來,我們前所未有地需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