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紅棉蘇醒的時候,感覺自己的腦子里好像缺了一塊。
仿佛有誰把自己腦子里的一整片記憶都拿走了,太陽穴攪動著,一陣一陣地生疼。
天上的月亮依舊渾圓飽滿,淡白色的月光從巨大月亮上揮灑下來,照耀在自己的身上,在身前的水面照耀出一片波光粼粼。
這時候張紅棉才發現自己一絲不掛地仰躺在溫泉池子里。
溫泉是露天的,張紅棉偏過頭去看了看四周,米白色的浴巾垂掛在躺椅上,往左手邊走個二十來步,能夠從露天溫泉走回室內,這其中隔著一扇推拉的活動門。
“我在什么地方…”
張紅棉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把跳動的青筋重新按了回去。
自己為什么會一絲不掛地出現在這座溫泉里?
是在這里泡澡嗎?
不對…
張紅棉感覺自己的腦海里有一個潛意識在提醒自己,自己并不是那種會享受泡澡的人,尤其是在現在這個危機四伏的局面里。
危機四伏…
為什么我的腦子里下意識地會出現這個詞?
不對,我應該問…
我是誰?
我想起來了,我被人下了藥,然后出現在了這座溫泉里…
我是張紅棉,中部第一城市群真相調查部A58團團長,也是真相調查部最年輕的幾名團長之一。
我的父親張紫河,則是中一群科學研究部情緒研究中心的主任,在退休之前,他所負責的研究方向,是現代人類如何利用巨月潮汐所產生的負面情緒能量,來提高人類在世界當中的生存水平。
換句話說,我的父親所研究的,是人類應該如何開發自己的身體潛能。
上個月初三的時候,我的父親退休了。
按照他的年紀,倒也應當退休。
我的父親為這個時代貢獻了他四十余載的黃金歲月,如果人體和樹木一樣有年輪,退休的這一天,他的年輪已經來到了第七十年。
他是光榮退休的,帶著滿滿一個墻壁的榮耀獎章和六本關于負面情緒利用方法的著作,所有的后者,如今都成為各大負清學院的必備教材之一。這其中,由我父親編撰的高等負面情緒清理方法論一書,更是成為莘莘學子即使畢業數年,甚至成為傳奇負清師,仍然揮之不去的噩夢。
每每想起高負,負清師們依舊能夠回憶起掛科率超過百分之九十的那個發榜下午。
父親退休以后,研究中心為父親提供了優渥的退休環境,部里的人建議父親在中一群最好的療養院享受人生,但父親卻覺得,人老了應該回到他誕生的地方。
于是父親回到了東二群,在一位老朋友的幫助下,調動到了如今所在的東二群溫泉養老院當中。
直到…異變的發生。
“所有人…都被污染了啊。”
張紅棉仰著頭自言自語,
“木頭,阿旺,七葉,劉老師…”
接到父親的求救錄音以后,自己帶來了一整支十六人的滿編調查隊,但隊伍里的所有成員,在進入這座溫泉污染場之后,都最終成為了污染的一部分。
只要離開水體,身體就會迅速地返老還童。
倘若不補充大量的水分,所有收到污染的感染者都會在十分鐘以內,從一個各方面機能正常的成年人,退化為只會嗷嗷大哭的嬰兒。
而退化為嬰兒依舊不是這一切的終結,在剩下來的一分多鐘里,嬰兒依舊會不斷退化,直到退化為看不出形狀的胚胎,直到退化為一灘黃水。
但倘若僅僅只有這一組污染源倒也不算恐怖,只需要不斷地補充水分,就可以在接受治療恢復正常之前保證自身的安危,更可怕的是,這座污染場里的污染不止這一組。
樓梯里四處游蕩的繃帶怪物“燥體繃帶”,根本看不見蹤影也無法預知攻擊來向的“無影人”,只是遠遠地看上一眼就會陷入“恐懼絕望”當中的“漆黑沼澤”…
這座溫泉養老院,堪稱是她從業十余年來所經歷過的,最為兇險的污染場。
即便是成功幾率百分之百的傳奇負清師,在這里的生還幾率,恐怕也只有百分之零。
是啊,自己帶過來的所有人都死了。
有的被繃帶吞噬,有的變成了黃水,還有的只是遠遠地看了一眼后廚的儲物間就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瘋狂,連自己的情緒化身都變成了詭異且不可描述的怪物。
自己,已經是真相調查隊伍的最后一個人了。
張紅棉嘆了口氣,她終于想起來自己為什么在這座露天溫泉里了。
她被十幾只燥體繃帶圍追堵截,四處逃竄之余,身體也在不斷地變小。
最終,在她的身體徹底變回幼兒園學生之前,她終于成功跑到了那些燥體繃帶不敢進來的溫泉房當中,在跳進露天溫泉之后,疲憊過度,沉沉地睡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自己的身體已經回復到如今二十八歲左右的水平,而自己也在這座露天溫泉里仰躺著,巨大月亮照耀著自己的臉龐。
“生還幾率,百分之零嗎…”
月光揮灑到水面上,留下晃晃悠悠的倒影。
張紅棉突然站起身來,在月光中留下晶瑩的曲線。
“不能再在這座水池里耽擱了,我得在死亡之前把有關這座污染場的具體情報更多地傳出去。”
“就像我的父親一樣,至少留下一段錄音…”
她想起自己來到這里的原因。
自己的父親通過特質的紐扣通訊器向自己傳輸了一段錄音,告訴自己有關溫泉養老院的異變,讓自己按照最高規格的污染場事件派出十六人隊前來治理。
但即使是他的父親也沒有想到,滿編的十六人隊也無法清理這座負面情緒污染場的異變,只能在混亂的污染源亂斗之中,變成污染的一份子。
“負清師隊伍也是不夠格的啊,這里,至少得讓調停員帶隊來。”
“不,調停員帶隊也不行…我們到現在也只是在溫泉養老院的外圍…”
張紅棉從溫泉里跨出來,感受著自己身上水分的迅速流逝,心中想到,自己一定要在死亡之前把更多的污染場信息傳遞出去。
自己死后,真相調查部和負清部一定會派更多的負清師乃至調停員前來治理,但即便是調停員帶隊,在不知道具體污染場情報之前依舊有很大的可能性在這座混亂的污染場里失手。
而在這樣級別的污染場里,任何一次失手,都是致命的。
張紅棉定了定心,她從露天溫泉往更衣室跑去,在開始跑動之前,她還從一旁的躺椅上把那條米白色的浴巾拿了起來,在溫泉里浸潤至潮濕。
浴巾上的水分夠自己在缺水的陸地上額外行動一到兩分鐘,別看時間短暫,有時候,這一到兩分鐘也是至關重要的。
做完這一切,張紅棉拉開了通往更衣室的活動門。
但活動門剛拉開到一半,張紅棉就聽見從更衣室的另一側,那道隔開外部走廊和更衣室的厚重簾幕頂上,風鈴響了起來。
繃帶怪人出現在厚重門簾的背后,它推著一輛小推車走了進來。
張紅棉旋即一頓,迅速抽身回來,靠在了活動門旁邊的墻壁上躲著,一邊謹慎觀察那燥體繃帶怪物的動作,以確定自己的下一步行動。
繃帶怪人并沒有發現張紅棉的存在,它只是賊眉鼠眼地在更衣室里環顧四周,眼珠子提溜著轉了一圈以后,確認四下無人,就掀開了小推車上的銀灰色遮蓋布,露出了下方的一套鍋碗瓢盆,和碗碟里各式各樣的晚餐。
多年的真相調查經驗和生活常識讓張紅棉立刻辨認出,餐車上的,是一人份的晚餐,并且晚餐的規格還很豪華。
“難道說,眼前的繃帶怪人,其實是溫泉養老院的服務人員?而餐車上的這些食物,是它將要推給養老院里某個人的晚餐?”
張紅棉心想,
“但這樣也說不過去?這座溫泉養老院里目前為止遇到的所有人都被各種各樣的污染源感染了,粗略估計養老院里的污染源中心都超過了三個,在這樣的情況下,哪里會有需要吃晚飯的正常人?即便是有,又哪里會有正常的工作人員還會在晚上八點多給對方送去一車晚餐?”
一邊思考,張紅棉一邊緊盯著繃帶怪人的行動。
而接下來,她又看見了繃帶怪人正在朝飯菜里投放“灰白色粉末”的行為。
“那種灰白色的粉末…”
灰白色粉末飄灑到飯菜上,很快便消失不見,而處在張紅棉的位置,更是沒辦法看到這灰白色粉末具體是什么。
張紅棉只能猜測,繃帶怪人在投毒。
否則無法解釋為什么它要遠離其他工作人員,獨自一人來到燥體繃帶們不愿意前來的溫泉房內,在更衣室里進行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小把戲。
“可是,它為什么要投毒呢?”
張紅棉有些疑惑,但這種疑惑并不能夠持續太久。
因為那繃帶怪人很快就結束了揮灑灰白色粉末的行為,他再一次賊眉鼠眼地看了看四周,而后重新推起小車,轉過身來準備推車離開。
想離開?那可不行。
張紅棉瞇起了眼睛,心底暗想道,
“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落單的燥體繃帶,要是就這么讓你走了,豈不是顯得我A58團團長是個沒本事的花瓶?”
張紅棉的腦子飛速思考起來,但還沒思考出什么念想,她就發現自己的身體比她的腦子行動地更快。
她抓了抓手上的米白色浴巾,感受到浴巾上的潮濕質感后,轉而用兩只手捧起有些重量的浴巾,而后直接朝著準備離開的繃帶怪人沖了過去。
這個時候張紅棉才想到了針對繃帶怪人的對策。
“我可以用我手上被溫泉泡過的浴巾狠狠地給他來一下子!”
“這樣,就算燥體繃帶能夠吸水,也沒辦法一次性把浴巾上的所有水分都吸干!”
“而我,也可以趁著這個機會,給他致命一擊!”
張紅棉不由得為自己的計策興奮起來,轉頭一看,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按照自己的想法而行動了。
泡滿水分的浴巾蒙在了繃帶怪人的臉上,與此同時,更是有一條狹長的黑色傷口穿透浴巾,出現在繃帶怪人的脖子上。
“那道傷口是什么東西造成的?”
張紅棉愣了愣,還沒有反應過來,從那狹長傷口中,滿是腐臭味的黑水已經噴涌而出。
而繃帶怪人也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