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謝治的身上布滿了藍色的火焰,這些火焰燒紅了他背脊上的紅色人形,讓他脊背上的紅色人形直接蜷縮起來,只剩下兩個手掌,還死死地扣住謝治的左右手,十指相扣,灼熱感與寒涼感糾纏在一起。
而就在這種糾纏之中,謝治的右手所幻化而成的冰冷剪刀,此刻的體積已經變成了之前的兩倍,伴隨著瘋狂的饑餓感,藍色剪刀與老人胸膛上的漆黑鎖鏈撞到了一起。
在五條漆黑鎖鏈徹底閉合成一條如同樹樁一般粗壯的終極絕望鎖鏈之前,謝治的右手,帶著鋒利的剪刃,卡進了其中的一條鎖鏈之中!
“給我…起開!”
謝治大喊。
伴隨著這聲暴喝,謝治的渾身驟然發力,而渾身的發力又將力量全部傳遞到自己的右手…
他要直接將這道鎖鏈剪斷!
他要剪斷老人的絕望!
他要從根源上解決這個污染場!
謝治的牙關狠狠地咬在一起,隨著藍色剪刀的發力,這條落單的鎖鏈竟然真的被謝治剪出了一個口子!
但就在這一個口子出現的瞬間,漆黑鎖鏈里的絕望情緒變成凝實的黑氣,順著藍色剪刀和謝治的整條右胳膊,瘋狂地涌上謝治的身軀!
那是…鋪天蓋地的絕望感!
以及!如同遮天蔽日的蝗蟲群一般的,惡毒語言!
“老頭兒,你怎么還不死啊…”
“老爺子,你早不復發晚不復發,這段時間我競選,你死了我的仕途就全完了…”
“爺爺,爸爸媽媽老是要抽時間陪你,你早點死好不好啊…”
“老頭兒,你和你的好兒子沒一個好東西,都早點死了才好…”
“老爺子,唉,您怎么就,怎么就這么多麻煩事兒呢…”
“爺爺,我班上小胖他爺爺活了六十來歲就死了呢,爸爸媽媽都夸他爺爺懂事…”
“老頭兒…”
“老爺子…”
“爺爺…”
來自親近之人的惡毒語言,聚集在謝治的腦子里,像是一浪高過一浪的海嘯,摧毀巨浪所及之處的所有房屋!
“醫生!我受不了啊!我受不了啊!他們都想要我死!”
“他們是誰!”
“他們…他們…我的兒子,我的兒媳婦,我的孫女,這個世界上和我有血緣關系的所有人都覺得我活著是個累贅!”
“他們是誰!!”
“他們是我的兒子!我的兒媳婦!我的孫女!我的…”
“他們是誰!!!”
“他們是我的…”
“他們什么都不是!”
謝治的暴喝一聲高過一聲,他的手臂上暴起青筋,咔嚓一下,就剪斷了這一根漆黑鎖鏈!
“他們什么都不是!他們的態度和你沒有關系!你是為你自己而活的!”
“不…我不是…我活了這一輩子,我為了我的兒子…”
“你是為了你自己而活的!跟我念!我是為了我自己而活的!”
“我是為了我自己而活的…”
“你是為了你自己而活的!你存在的意義只有你自己能夠評判!”
謝治惡狠狠地瞪住老人的眼睛,此刻的謝治,狀若兇神。
謝治右手的藍色剪刀上此刻沾滿黑色的液體,那些液體是絕望情緒所凝聚的實體,從斷裂的鎖鏈上噴涌而出,又消失在虛空里。
“我是…為了我自己而活的…”
“對!你是為了你自己而活的!”
謝治深吸一口氣,他自然知道藍火狀態的自己不用呼吸,但此時此刻他仍然忍不住做出深深吸氣的動作來提振自己的力量,剛剛剪完一根鎖鏈的右手再次抬起,朝著第二根鎖鏈剪去!
“隔壁的老劉頭還不死,他老婆都死了十幾年了,他一個人活著怎么好意思的…”
“老劉啊,你看你退休在家里什么也做不了,也是浪費大米啊…”
“劉頭啊,我們好些年沒聚了,當年的朋友都死得差不多咯…”
新一輪的負面情緒順著謝治的右手沖刷著謝治的腦子,但有了第一根鎖鏈的經驗,第二根鎖鏈的剪斷順利很多。
只見謝治狀若瘋癲,左手指著鎖鏈上不斷涌現的微小人臉,右手使出渾身的力氣用力一剪!
“都他媽的閉嘴!你們算什么東西!也敢逼逼賴賴我的生死?”
“我兒子兒媳都被我罵回去了,我害怕你們這些蟲豸!?”
讓人驚訝的是,隨著謝治的罵街,謝治的身旁,那躺在病床上的老人,竟然也學著謝治的動作左手指天起來,就仿佛謝治的剪刀切斷了巨大人臉與老人之間的聯系,轉而變成了謝治在一定程度上控制老人的心智和行動!
“都他媽的…給我閉嘴…”
“你們算什么…東西…”
第二條鎖鏈,應聲崩解!
緊接著是第三條!第四條!
可見老人的大部分絕望情緒,都是來自周圍環境的壓迫!
只要轉變個人觀念,就能夠最大程度地切斷絕望化的進程!
謝治心頭大定,還有最后一條鎖鏈!
而此時,距離變身時間結束,還剩下…
二十六秒!
謝治再次做出吸氣的動作,一聲暴喝,右手又一次抬起!
“給我,醒來!!!”
藍色剪刀又一次碰到了黑色鎖鏈,那是老人胸膛上僅剩的一條,鎖鏈從老人身上近乎垂直地生長出去,一直生長到藤蔓人臉的人中部位。
藍色剪刀深深地切進漆黑的鎖鏈里,代表絕望的黑氣從鎖鏈里涌出。
但令人意外地是,這一次涌出的黑氣,竟只有一小半順著藍色剪刀流到自己的身上,與此同時,一大半的黑氣,竟然都順著那根搖搖欲墜的鎖鏈,重新流回老人的胸膛里!
這是什么情況?
謝治心里咯噔一下,但還沒來得及思索其他,那傳輸到他身上的一小部分黑氣就把最后一條鎖鏈上代表的記憶展現在謝治的腦海里。
那是一條…
橫跨四十五年的記憶長河。
“你忘了嗎?今天是你的二十歲生日,也是我們戀愛一周年的紀念日呀!”
“你愿意和我結婚嗎?我覺得這樣的事情不應該男方來提,現在是我在向你求婚呀!”
“吶,老公啊,我想要個小孩,你覺得取什么名字好呢?”
“老公啊,你也輔導輔導小劉的功課啊,不能總是我來…”
“老伴兒啊,我好像要走了…”
四十五年,從相識到結婚,從日落到黃昏,從人生的啟辰到下一代人的塵埃落定,從…
那些黑氣里并沒有來自外人的紛擾,有的只是關于某一個人的記憶。
那些記憶有些甜蜜,有些苦澀,還有一些,隨著人生的落幕變得杳無聲息。
謝治沉默了。
他不懂愛情。
即便他懂,在此時此刻,他也講不出任何的大道理來。
因為愛情,不講道理。
謝治感覺到自己的右手上輕飄飄的,最后一條鎖鏈沒有任何阻礙的感覺,藍色剪刀切上去,就像是小刀切豆腐,只稍微劃拉一下,鎖鏈的連接處就只剩下薄薄一點。
但就這薄薄的一小段距離,謝治卻怎么也下不去手。
因為謝治明白,所謂的“切斷絕望”,其實是“勸人放下”。
重癥監護病房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但這種沉默并沒有持續多久。
因為,最后一條鎖鏈上的最后一段區域,自己斷裂了。
而黑色的鎖鏈并沒有消失,它輕飄飄地,就像一片羽毛,重新掉進老人的心里。
謝治抬起頭,天花板上的藤蔓人臉開始消失。
謝治從藤蔓人臉上看見了一種…解脫的笑容。
與此同時,謝治感覺到自己的左手被一只蒼老的左手抓握住了。
老人的聲音通過左手傳來。
“謝謝你,醫生…”
“我老伴兒,讓我好好活著呢。”
“但是啊,我活得夠久啦。”
“我應該去找她啦…”
謝治怔怔地看向老人的左手。
從老人的左手看見地板上的木紋藤蔓。
它們翻涌著,不斷消失,不斷收回。
而老人右側的心率監測面板,在這一刻,變成了一條水平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