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款三百萬的年輕富豪竟是我自己。
謝治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一亮一熄地按著手機的息屏鍵,看著聯盟信用軟件里七位數的存款余額一言不發。
過去的十幾分鐘,自己與三位舍友一起把整個2805室都翻了個底朝天,然而翻來翻去,除了一早就發現的個人電腦、智能手表和目前手上的這臺手機以外,整個房間里,依舊是沒有找到任何可以稱之為線索的內容。
個人電腦里沒有任何個人文件,手機備忘錄里也沒有保存任何的日記和線索,只有真聊一類的軟件里,記錄著謝治的真名,但除此而外,依舊沒有任何的有效信息。沒有父母的聯系方式,僅有的幾個看起來像親戚的備注,也都是叔叔、阿姨之類的稱呼,眾人推測之下,認為即便不是路人,也大概率是僅有過一面之緣的遠房。
一籌莫展。
“這間房子干凈得就像是從沒有人住過一樣。”
王大擺從衛生間走出來,甩了甩剛剛洗完的雙手,而后坐到了謝治身邊,
“衣柜里沒有衣服,廚房里也沒有廚具,毛巾架上沒有毛巾,甚至卷紙箱里都沒有卷紙。”
“沒有卷紙…”
謝治挑了挑眉毛,看了一眼王大擺濕漉漉的雙手,而后默默地往遠處挪了挪。
王大擺雙手的甩動突然頓了頓,他注意到謝治的動作了,
“額,我想你理解錯我的意思了,我只是看了一眼,并沒有…”
“好的你不用說了,我理解,我完全理解。”
“你理解就好…你理解了就不要再挪遠啊喂!”
這時候陸川的身影出現在臥室的門口,他的眼鏡戴得有些歪,兩只手上沾著灰塵,顯得有些狼狽,
“來個人,我在臥室的床底下發現了點東西,但是手太短了,夠不到。”
“我來。”
王大擺雙手一撐,從沙發上站起來。
“你發現了什么?”
熊安穗的聲音從廚房里傳出,在先前的調查中,他發現廚房里裝著凈水器,于是用可樂罐子接了一些凈化水喝。
謝治則是盯著陸川的臉看,他從陸川的臉上看到一種焦慮。
這種焦慮是之前未曾有過的。
“我發現了,一張面具。”陸川說。
一張面具,準確地說是一張破碎的白色面具,擺在三張沙發正中的茶幾上。
白色的面具上有兩個窟窿,分別開在左眼和右眼的位置,嘴巴的部分則是一個黑色的向上括號,看起來像是微笑。
面具的破損從嘴角開始,裂痕一路劃過鼻骨,直到左眼處停下,像是被用剪刀從旁邊剪開,但剪到一半,又收了手。
謝治從面具上感受到兩種情緒,一種情緒是滿足,而另一種則是詭異。
詭異的情緒自然很好理解,一張奇怪的面具出現在失憶之人的房間,不管怎么想,這樣的面具一定與自己有關系。
但謝治同時又感覺到一種滿足的情緒,只要他的目光投向面具,他就會不由自主地感覺到一種可能存在的滿足,仿佛只要他戴上面具,就可以收獲全世界最令他滿足的成就,走上前所未有的人生巔峰。
一個聲音從他的心底響起,“戴上它,你將擁有一切。”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去,但手伸到一半,卻碰到了同樣向面具伸去的另一只手。
那只手來自王大擺。
謝治與王大擺對視一眼,兩人都從對方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震驚。
那之后不到一秒的時間,王大擺與謝治又瞟了一眼另外兩名舍友,發現熊安穗與陸川也處于一種迷離的狀態,他們同樣對著面具伸出手去。
于是雙方十分默契地點了點頭,各自推搡了一下離自己更近的舍友。
熊安穗從迷離中悠悠地醒轉,才發現自己竟然在恍惚之間失去了自我意識,不禁自言自語,
“這究竟是什么…”
而同樣從迷離中清醒的陸川卻顯得有些釋然,他緊繃的肩頭舒緩下來,
“它的名字,叫做滿足面具,經常出現在情緒污染場當中。”
“這就是教科書里說過的滿足面具?不像啊?”
王大擺皺起了眉毛,
“我記得教材里提到的那個,是一個開懷大笑的表情,書里還提到,所有人見到滿足面具之后都會不由自主地想把面具帶到臉上,再也不與面具離開。”
“但是這個,顯然沒那么大的魔力,我只是和謝治的手稍微碰到了一起,就從他的影響里掙脫開了,而只這么一掙脫我就好像有了抗體,再看它的時候,它已經沒那么吸引人了。”
王大擺說話期間,陸川則從皮夾克的內兜摸出一副皮手套,戴在手上,而后把面具拎起來仔細觀察,
“他確實不是教科書里的B級污染物滿足面具,倒不如說,如果他是的話,我們從進入這個房間開始,就會感受到面具里負面情緒的影響了。”
“對面具的渴求和占有欲會讓我們發了瘋地去尋找面具在哪兒,我們會下意識地覺得這個房子里有我們畢生所求的那個終極目標,如果找不到,便會后悔一輩子。”
“但我們顯然沒有,直到面具被擺上桌子,近距離地被觀測,我們四個人才被它影響。”
陸川瞇著眼睛端詳著面具,但他的說話很快被王大擺打斷了。
“怪不得呢,我就覺得你之前不對勁,嘴里嘀嘀咕咕說什么,如果我們離開這個房間,不去尋找這個房間里的秘密,就會后悔一輩子,原來是受了這張面具的影響。”
“確實。”
一旁的熊安穗也點點頭,
“在剛才對整個房子的搜查當中,也是你搜查得最徹底,連柜子背面和床底下這種角落都完全不放過。”
陸川老臉一紅,哂然一笑,借勢把面具又放回了桌面上,
“我這不是關心舍友嗎?怎么就是被面具影響了。”
陸川脫下自己的皮手套,蓋在破碎的白色面具上,繼續講解道,
“如果我沒猜錯,這張面具,應該是B級污染物滿足面具的仿制品,我們暫且叫他,破損的劣質滿足面具。”
“什么奇怪的網游命名法。”王大擺不禁吐槽。
“噤聲,讓我繼續講。”
陸川推了推自己的眼鏡,
“根據污染物分類專業課上學到的知識,D級污染物在擁有一定程度上攝人心魂的力量,能夠近距離地影響能夠觀測到他的正常人,但意志堅定者仍能夠通過自己的精神力從污染影響里掙脫,因此,這個破損的劣質滿足面具,目前的評級,應當是D級。”
謝治若有所思,也許這就是自己醒過來之后不愿意離開這個房間的原因?自己就睡在面具的正上方不到五十厘米處,受到的面具影響必然是有些強烈的。
“這個我懂。”
王大擺點點頭,
“上交給負清部,可以拿到至少五千信用點。屬于小發財的范疇。”
“這可不是小發財的范疇,”
陸川托了托眼鏡架子,打斷了王大擺的發言,
“絕大多數情況下,污染物只有在狀態良好造型完整的情況下,才能發揮出最大的影響力場,但如今我們手里的這個面具,破損程度,至少是百分之七十。也就是說,如果它完好無損,其誘惑能力,至少是目前水平的兩到三倍。已經是標標準準的C級污染物范疇了。”
“你的意思是,這張面具,交到負清部,至少值五萬?”
王大陸試探性地發言道。
“不,我的意思是,如果這張面具沒破損,我們今天的四個人,都得死。”
陸川往后一仰脖子,靠到沙發的背墊上,
“我們四個大學狗顯然是沒有賺這五萬的能力的,如果真的遇上了C級污染物,恐怕是只能在墓碑上追訂一個二等功了。大學還沒畢業,還沒進入負清體制,就因公殉職了,負清師的命運,很神奇吧?”
“你這話說的可真不吉利。”
王大擺露出一臉嫌棄的表情,
“所以按照你的推理,這張破損面具,又是如何從C級變成D級的呢?而他,又和我們正在尋找的,謝治失憶之謎,又什么關系?”
“那就得問,謝治謝老板本人了。我覺得最大的可能是這樣的,跟我們日夜相處一年多的謝老板,實際上的身份卻是某種隱士豪俠,他總是致力于穿梭在城市之間,解決各種各樣的情緒污染問題,這個D級破損面具,就是他的杰作。”
陸川轉過頭,看向一臉“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謝治,而后又把頭轉向熊安穗,
“不過在此之前,還得麻煩我們當中最有教育家天賦的瞎子同志,來把目前的所有情況匯總給謝治,至少能讓他明白,現在到底是個什么局面,我們又將經歷什么。”
坐在一旁默默喝水的熊安穗忍不住嘆了口氣,而后把水杯放下來,
“那我們,就從污染場開始講起吧。”
情緒污染,一個巨大月亮發生之后誕生的概念。
月亮引力帶來的巨大能量,以傳統科學難以解釋的程度沖擊著普通人的生活,地質活動的加劇只是表面,對人類生存影響更劇烈的,是月球引力所深刻影響的人類情緒。
幾乎每個人,在巨大月亮的照耀之下,都不可避免地會陷入負面情緒——焦躁、煩悶、惡心只是最基礎的,仇恨、憎惡、恐懼乃至抑郁厭世則更為高級。
巨大月亮照耀之下的世界,負面情緒與人類活動如影隨形。在最開始的戰栗與恐懼之后,人們很快適應了負面情緒與人類的共生,心理咨詢與心理治療成為新時代的熱門職業,而這些職業也有了一個新的大類稱呼,那便是負面情緒清理。
而這,也是鹽水市負面情緒清理大學建立的原因。
大禹聯盟一共有十六所負清大學,分別坐落在從南到北的十六個巨型城市群當中,鹽水負清便是其中之一。
每年,鹽水負清大學為社會輸送上百名優秀的青年畢業生,這些畢業生,絕大多數都會走上負面情緒清理的崗位。他們中有的會成為社會人才,前往咨詢所與病院,成為優秀的心理醫生;而另一部分,則會走上戰斗的崗位,加入負清部體制,成為與情緒污染作戰的特殊人才。
而污染物與污染源,就是情緒污染案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有點沒聽明白,這個污染物與污染源,是兩個不同的東西嗎?”
“確實,污染物,一般情況下是沒有生命的物體,而污染源,則都是人類,是那些在體內聚集了過量情緒能量,難以控制最終泄露形成污染場的,活人。”
情緒,是一種能量。
這種能量在巨大月亮事件發生之后,隨著一次又一次的情緒污染案件逐漸為世人所知。
負面情緒隨著時間與環境的改變在人體內堆積,倘若不及時清理,堆積的負面情緒就會超出它的臨界值。我們把這種臨界值稱作情緒聚合界限。
一旦超過聚合界限,負面情緒的堆積速度就會陡然加快,倘若你置身其中,你會覺得四面八方都是來自世界的惡意,所有的黑暗絕望都涌向你。
這時候,你就會成為一個負面情緒的黑洞,你會自發且迅速地從外部環境里吸收各種各樣的負面情緒能量,直到自己到達又一個臨界點。這個臨界,我們稱之為泄露臨界。
人體內的負面情緒超過泄露臨界,你就會從一個不斷吸收負面情緒的情緒黑洞,變成一個開始無意識釋放負面情緒的傳染源,而這,就是污染源的由來。
所有在污染范圍里的人類都會被你的情緒所影響,這種影響并非基于他們的本意或者你的本意,而是你無意識污染的結果,而情緒的傳染又增大了污染場內的負面情緒能量濃度,各式各樣的負面情緒充盈在你的周圍,就像泄露的瓦斯逐漸充滿封閉的房間。
這之后不久,第三臨界點就到了,我們稱之為,爆炸臨界,情緒的爆炸。
人體對負面情緒的承載負荷達到極限,污染場內的負面情緒濃度也達到極限,這之后,只需要一點點火星,情緒爆炸就會把整個污染場炸得天翻地覆。
而最好的火星,就是人性。
在第三臨界點到達以后,只需要小小的火星,只需要那些沒有被污染的,樂觀開朗積極向上的人類們,稍稍踏足到情緒污染場當中,便會引發堪比導彈襲擊的巨大災難。
也許是被爆炸連根拔起的城市,又或者是直徑上千米縱深五十米的半球形廢墟…有關情緒爆炸的諸多慘案,都被記錄在負清部的檔案與爆炸發生當地的歷史陳列室中,它們,是全人類都需要銘記的災難。
“我又有問題。”
謝治繼續舉手,
“按照你的意思,污染物與污染源,是一定會出現在污染場當中的?”
熊安穗點點頭,
“大多數情況是,但不絕對。”
“污染源的出現一定代表著我們身處污染場中,但污染物的出現并不一定。尤其是我們手里的這張面具破損嚴重的情況,我更愿意推測,這張面具是失憶之前的你,從污染場里繳獲并帶了出來,而不是我們正身處一個正在發生的情緒污染場當中。”
“…”
謝治突然有些啞口無言,按照你這意思,合著這都是你美好的猜測嗎?
他剛要開口,王大擺卻急不可耐地搶過話頭,
“不是,按照你的意思,就是你啥都不知道,但是你憑著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就覺得這里肯定不是污染場唄?”
“那我還能怎么辦嗎!”
熊安穗突然也急了起來,
“我總不能說,現在我們就處在一個巨大的污染場當中,甚至可能整個天光大廈都已經變成了污染場,嘿,兄弟,我們死翹翹啦!一個宿舍團團圓圓!”
眼見宿舍里兩兄弟就要吵起來,謝治毫無辦法,只覺得自己的心里也越來越急,卻想不出任何的解決途徑來。
一旁的陸川卻騰地一下突然站了起來,一左一右,兩個巴掌打在了熊安穗與王大擺各自的臉上。
剎那間,整個客廳寂靜無聲。
“你打我…”王大擺漲紅了臉,“我爸爸都沒…”
“都安靜!”
陸川的聲音驟然間高了八個分貝,而后又低下去,
“我們已經被感染了!就在剛剛!你們沒有發現自己的不對勁嗎!我們四個人,每一個,都變得異常地焦躁!”
謝治一驚,隨即發現了自己的異常。他猛然轉頭看向桌上的破損面具,只見破損的裂口周圍,面具上那原先是微笑的表情,此刻正逐漸地將自己的嘴角咧開!
他的神情逐漸又迷離起來,但這種迷離只持續了不到三秒,因為一只手掌很快出現在破損面具之上,抓著面具和面具上的皮手套就開始奔跑起來。
是陸川!
“陸川你要做什么?!”王大擺大驚,整個人還有點游離在狀況外。
“開門!”陸川大喊。
反應過來的是熊安穗,他從沙發背上翻了過去,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拉開房門。
這之后,陸川也沖了出去,把面具和手套一起,順著走廊,扔下了二十八樓的陽臺。
謝治看著破損的面具與兩只皮手套上下翻飛,逐漸縮小成蚊子大小,落進小區的綠化帶里。
“臥槽!五千塊錢!”王大擺此時才反應過來,騰地一下就撲出了門,更是要跟著那面具一起跳下樓去。
但他一瞬間便被身高一米九的熊安穗從身后一把抱住,又以一種擒拿搏擊的姿態摔到了地板上。
“你瘋啦!命不要啦!”
王大擺的眼神這時候才恢復了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