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什么比穿越第一天就被身邊朋友識破穿越者身份更讓謝治意外的嗎?
有的,那就是你費盡口舌想讓你的朋友相信你是穿越者,但他們卻只會哈哈大笑。
“你們的意思是,我不是人,我是謝治幻想出來的一個身份?”
“不是,你們在說什么?我怎么聽不明白呢?”
“我是一個穿越者啊,我從平行世界的過去穿越到現在,穿越到了你們面前!”
“什么啊對對對,我沒有開玩笑,我真的不是謝治,我的名字叫周游,星期一二三四五六的那個周,游戲的游!”
“你說擁有自己的名字代表我更加稀有更加完善,更具有發展價值?不是,在你們眼里我是什么?奇珍異獸嗎?”
“能溝通的奇珍異獸?你們在說什么?我是人啊!活生生的人啊!”
謝治驚恐地發現,坐在自己面前的三位舍友,沒有一位被自己說出的事實給嚇到,當自己對他們說出,自己并非謝治而是穿越者周游的時候,他們都以一副“你怎么說都對”的表情和一副哄孩子的姿態,一面嚴肅認真,另一面又毫不在意地應對自己。
“所以你們就絲毫不為謝治的消失而擔心?我現在可是完全沒有謝治的記憶,只有我作為周游的記憶啊。你們完全不擔心你們消失的朋友嗎?”
坐在他正對面的王大擺拿起面前的可樂罐抿了一口,臉上露出享受的表情,
“擔心什么,他反正在你的思維殿堂里,現在只是你作為主人格跑了出來而已。”
思維殿堂,主人格,那是什么?
謝治覺得自己的腦子突然有點不夠用了,怎么又和人格扯上關系了?
王大擺抿完一口可樂,而后繼續說,
“倒不如說,現在如果你有謝治的記憶,才比較難辦。”
他張開大嘴打了個嗝,
“那樣就說明,你作為周游的副人格與謝治的主人格開始混淆,而一旦人格產生混淆,基本上最后只能保留其中的一個,這個時候,另一個人格才算死了。”
“我聽不懂。”謝治老實地搖頭。
“那就讓我們的舍長學霸講給你聽吧。”王大擺把話匣子丟給陸川。
陸川這個時候正在巴掌大的筆記本上記錄著什么,聞言把自動水筆摁了回去,放進自己的夾克口袋里。
“從哪里開始講呢…”
“從人格分裂開始吧,我來說。”
自從進入房間以后一直一言不發的熊安穗終于開了口,他一直盯著謝治的左手看,即使到了現在,謝治的左手也依舊在不由自主地捏著指骨。
“首先,你不要緊張,人格分裂是正常現象。”
人格分裂,一種在五十年前極少發現,并且總是被傳得玄之又玄的精神疾病,在巨大月亮發生之后,逐漸地出現在更多人的生活。
也許因為月亮引力改變了潮汐節律,也許是巨大月亮高懸于天空本身所帶來的心理壓迫,隨著月亮與地球距離的拉近,越來越多的人們發現自己的體內存在自我以外的隱藏人格。
巨大月亮發生之前,人格分裂群體在總人群中的占比為萬分之一,而巨大月亮發生以后,人格分裂群體在總人群中的占比,一路升高,到2050年最新一次普查時,已經達到了百分之一。
來自大禹研究院的報告顯示,副人格是人類面對存在高度刺激的外部環境時,響應環境所展開的防御性措施,人類會從無到有地幻想出一個,在他們的設想中,能夠完美應對周圍極端環境的新人格,這樣的人格會替代主人格在極端環境里生存,而主人格此時則會陷入沉睡,直到下一次醒來。
“你的意思是,我這個周游,是被謝治從無到有地幻想出來的?”
“我的出生,我的成長,我過去二十四年所經歷的一切,都是謝治在他過去的二十一年里,不斷填充完善出來的虛構記憶?”
謝治只覺得自己的世界觀和人生觀都再一次地收到了沖擊,自己所經歷的一切都是假的?那謝治對自己來說意味著什么?毗濕奴嗎?自己的過往經歷不過是梵天一夢?
“不對,你們讓我捋一捋。”
“你是一個學生,對吧,一個大學二年級的學生,沒有什么特殊身份,也不是什么發現新科學的瘋狂科學家。”
“確實。”熊安穗聳聳肩。
“你,熊安穗是學生,王大擺是學生,陸川也是學生。按照這個邏輯,謝治,是不是也應該是個學生?”
“有點道理。”王大擺若有所思。
“對吧,這可太有道理了!”
謝治此時終于發現邏輯上的漏洞,
“我記得我從小到大發生過的所有事兒,每個年級結交到的每一個朋友,每一樁難以啟齒的黑歷史,每一部喜歡的電影和電視劇,動漫和游戲…”
“我甚至記得我上個星期去找工作的時候,被連著問的那些尖銳問題,我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學畢業生,竟然上來就讓我解決服務器高并發!”
“如果我沒有親身經歷過這些事情,光靠一個大學生的幻想,能夠完美地腦補出這樣的所見所聞嗎?”
謝治顯得有些激動,他已經不在乎自己被不被發現是穿越者的事兒了,他得為自己正名,至少證明一下自己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
一個剛剛上大二的普通學生,怎么可能從無到有地把自己幻想出來?
“你說得有道理啊,怪不得你的專業課成績是我們宿舍的第一。”
陸川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我在進行人格觀想的時候,總是覺得哪里有所欠缺,原來在進行人格隔離的時候,還要同時為新人格的建立構建一個足夠真實的外部環境,形成新舊人格的環境隔離嗎…”
“你在說什么?”
謝治的眉頭深深地皺起來,陸川說的每個字自己都能聽懂,但加在一起,就好像是來自外星的語言。
“他的意思是,這些經歷,確實都是你親身經歷過的,”
熊安穗接過話來,他從自己的迷彩大衣里也掏出了一個本子,在本子上寫寫畫畫。熊安穗用的自動水筆有些高級,有紅藍黑三支筆芯。
“我在這里畫了個小黑人,他是謝治,或者說,謝治的身體。”
“小黑人的外面,一圈藍色的筆跡,代表我們所處的真實環境。”
“那么,由于藍色環境的影響,在小黑人成長的二十一年間,在小黑人的體內,就誕生了一個,小藍人。”
“這個小藍人,就是謝治本人,也就是謝治的主人格。”
“而你,是一個,小紅人。”
“你這個小紅人的誕生,是為什么呢?”
“是因為,小藍人,在小黑人的腦殼里,幻想出了一個紅色的環境。”
“在幻想出這個環境之后,小藍人就藏了起來,他讓一個小黑人在短暫的時間里,快速經歷一個,多重的紅色外部環境,”
“于是就誕生了你,一個小紅人。”
“你這個小紅人經歷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經歷的,并非小藍人操控著你去經歷的。小藍人所做的,只是構建出了形成你的一個腦補環境,把你放進了這個環境中。”
“等到有關你的一切都已成熟,小藍人,再把小紅人所在的虛構環境打破,”
“于是你這個小紅人,就來到了小藍人所在的世界。”
“你覺得你在上一輩子的世界死了,魂穿到了現在的謝治身上。實際上恰恰相反,是你所在的虛構世界死了,而你還活著,你來到了真實的世界。”
“…”
謝治聽明白了,說到底,他們還是覺得自己是被幻想出來的。
而且他們還說的煞有介事,從抽象說到具象,從心理說到科學,甚至從理論說到實踐。
“按照你們的說法,我是假的,我的誕生是因為謝治構建出了…”
“不,你是真的。”
這次打斷對話的是王大擺,
“你是真的,是自然形成的,千真萬確的,有記憶有感情的,活的人格。”
“但是你們剛剛才說,我是被幻想出來的。”
謝治顯得更懵了,他感到有些煩躁。
“你沒有被幻想出來,被幻想出來的,是你所在的那個世界。”
“這和我是假的又有什么區別???”
“不是,哈哈哈哈哈哈,哎呀這個我該怎么說,”
王大擺也顯得有些手足無措,他伸出一只手懸在半空打算比劃點什么,但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還是什么也沒說得出來,
“我不好說,總之你這個情況,很特殊,但是是好事。”
“好事?”
“哎,對,好事。”
“怎么個好事?”
“孫老頭會很高興,說不定你學期末課程設計和社會實踐能拿個A+。”
“搞不好還能加學分呢,2分起步。”
謝治感到愈發的迷茫了,孫老頭是誰?自己現在的這個穿越狀況,怎么又和課程設計社會實踐扯上關系了?
不是,你這個世界里的大學這么玄幻嗎,穿越還能加學分的?
“你們…哦不,咱們讀的這個大學,它正經嗎?”
“你這話說的,怎么不正經,鹽水市負面情緒清理大學,鹽水負清,咱們可是標標準準的名校學子,還是特殊專業名校,畢業了能直接進負清體制的。”
完了。負面情緒清理大學,一聽就不是什么正經學校,不是野雞就是傳銷。
要不還是直接打電話報警吧,救一個是一個,救兩個是一雙。
“咱們這個世界的報警電話是多少,還是妖妖靈嗎?”
三位舍友與謝治的交流最終以失敗告終,王大擺在沙發上躺成一個大字,陸川摘下眼鏡捏起了鼻梁,熊安穗也在一旁撐著額頭,示意圖寫滿了半個本子。
“你這兒還有可樂嗎?”
沉默良久,熊安穗發出沙啞的聲音,說話太多,他覺得嗓子有些冒煙。
“怕是沒了。”謝治搖搖頭。
“那我們出去找個館子吧,邊吃邊聊。”
熊安穗把筆記本關起來,收回大衣兜里。
“你請客嗎?”王大擺突然精神了起來,他從沙發里一個鯉魚打挺。
熊安穗搖了搖頭,指了指謝治。
“他請。”
“我請客?”
謝治眨了眨眼睛,
“我連我身上有多少錢、這些錢在哪兒都不知道。”
一旁的陸川把眼鏡戴回鼻梁,笑了起來,露出整齊的白牙,
“沒事,我來教你。”
“你手機里有一個叫做聯盟信用的APP,對,就是那個藍色的,咱們世界里的人吃飯付錢都用這個,點開它,再點擊個人頁詳情,你就能看到自己目前身上有多少信用分了。”
“哦,信用分就是咱們這兒的錢。”
“第三方支付軟件?那種過時的東西我們早就不用了,現金啊,銀行卡啊,第三方軟件啊,都是在我們出生的時代就被掃進垃圾堆的玩意兒。”
“點擊個人頁詳情,對,需要你驗證一下自己的瞳孔信息。”
“很簡單,對著你自己的手機照個鏡子做個臉部采集就行…”
“臥槽,你身上怎么有這么多錢???”
陸川的聲音突然震驚了起來,
“個十百千萬,十萬…你身上有三百多萬大禹信用分???”
而后便是此起彼伏的臥槽聲,王大擺和熊安穗“刷”地一下沖到了謝治的手機跟前,一遍又一遍地數著信用分余額的位數,
“三百多萬分,足夠在市中心買一套一百來個平方的商品房了!”
王大擺看看手機屏幕,又看看謝治的臉,
“沒想到啊沒想到,謝老板你竟然瞞了我們一年,直到這次主人格沉睡,才讓我們發現了你是一個隱藏的大土豪!”
熊安穗也有些驚訝,
“三百多萬啊,我爹媽幾十年的存款加起來估計也就這個數,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也許是謝治…我是說我的父母給我的?”
“這不可能,私人和私人之間,超過五萬的大額信用分是無法轉讓的,你可以讓你的父母幫你買東西、交學費甚至買房子,但是你沒辦法讓他們打五萬信用分給你。”
“或許是每次打款四萬多,打個七八十次呢…”
謝治說著說著聲音就小了,他自己也覺得這不現實。
與此同時,他又想起了之前自己搜索真聊軟件時,找遍軟件也找不到備注為父母的聯絡人。
謝治覺得,盤旋在自己頭頂的謎團越來越大了。
從他醒來,疑問像是潮水一般接踵而至,有關世界的疑問還沒有解決,學校的疑團撲到自己面前,人格的問題才拋出來,信用分的問題又變成了自己不得不面對的現實。
身上的錢,實在是太多了啊。
我,究竟是誰?
或者說,謝治,究竟是誰?
我真的是一個大學生嗎?
作為一個大學生,我的身上為什么會有三百萬信用分?
為什么謝治的真聊賬戶里找不到謝治父母的聯系方式?
又為什么,自己明明是個大學生,卻會從天光大廈的28樓醒來?
這間房子是我租的或者買的嗎?
我被人綁架了嗎?
我…到底是誰?
謝治的思緒不斷地盤旋,他感覺自己的大腦像是螺旋槳飛速旋轉的直升機,但卻始終沒辦法從原地起飛。
這時候,謝治的耳旁突然響起了陸川的聲音。
他的思緒重新回到現實。
“這么看,我們暫時不能去吃飯了啊。”
謝治聽見陸川這樣說。
“為什么?”王大擺突然一愣,他已經摸到門邊,準備穿鞋了。
陸川推了推窄邊眼鏡,
“既然謝治是在這間屋子里蘇醒的,又沒有被限制任何的人身自由,而他的信用賬戶里還有三百多萬信用分,那么我們完全有理由推斷,這間屋子,2805室,即使不是我們的好哥們兒買的,也至少是一間長租房。”
“此刻沉睡的謝治,在失蹤的三天兩夜里,到底經歷了什么?又到底在謀劃著什么?我想,所有謎團的答案,都在這間七十平的房屋當中。”
“密室,謎團,未知,失憶的當事人,三百萬的驚天巨款…難道你們不想知道這背后的真相嗎?”
“但那和我們先去吃飯有什么關系?”王大擺一臉匪夷所思。
“萬一我們一旦離開這間房屋,所有我們想找的線索都會消失呢?”
“萬一我們一旦離開這棟大樓,這棟大樓里所有的活物都會被摧毀呢?”
“萬一如果我們無法解開謎團,天光大廈就會變成情緒污染場呢?”
陸川的表情一臉嚴肅,他的句子里夾雜著一些謝治聽不懂的短語,但他的大意謝治明白,自己想找的答案,也許就在這間房屋當中。
“需要這么嚴肅嗎哥們兒!”
王大擺忍不住張大了嘴,欲言又止,
“我們只是四個大二學生,哪里會遇到這樣的這么巧的巧合?天光大廈離市中心也就二十來公里,這里再怎么想都不可能會出現污染場吧!”
“大擺,聽舍長的,我覺得舍長說得有道理。”
聲音有些沙啞的熊安穗也折返回來,
“還記得我們入學后的第一課學的什么嗎?”
“在巨大月亮照耀之下,什么都有可能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