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半夜就起來了。
二進院與正院里一片燈火通明,海西崖與馬氏早早起來陪義子和孫子用早飯。馬氏還親手給孫子做了他最喜歡吃的面點,生怕他這一去,少說也要有一年功夫吃不到自己的手藝了,想起來就心疼。
胡氏也親手給丈夫做了干糧和路上吃的醬菜,拉著兒子跟海長安絮叨個不停,面上的憂色不自覺地便浮現出來。海長安只能柔聲安撫著她,還叫了兒子的大名:“常寶巖,你如今不是小娃娃了,再過幾年便要長大成人。如今爹不在家,哥哥也要去赴武舉,家里只剩下你一個孫輩,你得把責任擔起來,要好好孝順爺奶,照顧好母親與姐姐,不能讓他們為你操心,知道么?”
小石頭嚴肅地板著一張小臉,鄭重點頭:“爹放心,我會把家里照顧好的。”
海棠在前院替二叔與兄長再檢查了一遍馬匹和馬背上駝的行李,方才回到正院上房,對正在用早飯的二叔與兄長道:“東西都帶齊了,食水、干糧也沒漏下的,遮擋風沙的氈帽羅巾和御寒的大斗篷,也都在炕尾放著。眼下時間還早,離開城門還有兩刻鐘有余,你們慢慢吃,不必著急。”
海礁抬眼看過來,沖小妹笑了笑。海長安也道:“多謝棠棠了,你這孩子就是可靠!”
馬氏又再次提醒他們:“大額的銀票都貼身藏好了,小額的銀票和散碎銀子也要放在方便拿取但不易掉落的地方。到了京城后,若是涂將軍招待你們在他家里住,你們就先借住幾日,等摸清了京城的行情,再找宅子搬出來。別去那些亂七八糟的地方,更不許隨意吃酒玩耍!長安好生看著寶順,別叫他胡來;寶順也要照看好你二叔,別讓他一見仇人就上頭,啥都不管便沖上去了。”
海長安與海礁乖乖應了。這種話近來他們已經聽過了無數遍,但每當馬氏提起,他們還是要應下的。沒辦法,馬氏再啰嗦,也是為了他們著想,他們怎能辜負了她的好意?
叔侄倆用完了早飯,便要準備出門了。馬氏一想起他們這一走,至少也要去個大半年,鼻子便忍不住一酸,眼淚又要落下來了。海西崖怕孩子們看了難過,忙拉住妻子小聲安撫著。海長安還沒顧得上哄母親,回頭便看到妻子胡氏的眼淚已經掉了下來,只得無奈地先哄媳婦。
海礁見狀,便索性先將大斗篷披好,再把氈帽帶上。海棠走到他身邊,裝作替兄長整理衣角的模樣,小聲提醒他:“哥哥進京后,就只有一個人了,身邊無人能與你商量那些事。你要保持冷靜,千萬不要因為上輩子的事,就以為自己能掌控全局,輕易去冒險。你要記得,你這趟進京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可別節外生枝,反而耽誤了自己的正事。”
比如上輩子害死了哥哥的那些人,哥哥若是再次遇上,不會沖動吧…
海礁聽得笑了,深深地看了小妹一眼:“傻丫頭,你以為你哥是什么人?我兩輩子活了三十多歲,早已不是沖動魯莽的小年輕了,事情輕重我分得出來!就算是遇上了仇人,我也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不會犯蠢的。”
他還年輕,未來前途似錦。只要他活得夠久,爬得夠高,將來有的是機會去報上輩子的仇。他怎么可能在未實現自己的目標之前,就輕易毀了自己的未來呢?上輩子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會犯這樣的錯,更何況是如今的他?
再多的不舍,也攔不住即將遠行的人的步伐。海長安與海礁很快就整裝待發,預備出門了。
海西崖與馬氏互相扶持著把孩子們送出了大門,瞧見胡氏又開始掩面哭泣,馬氏也不由自主地再度紅了眼。
當海長安嘆息著又開始哄媳婦的時候,海棠眼尖地發現街道對面停了一輛馬車,車檐下掛著“莊”字燈籠,便猜測是莊敏儀來送兄長了。
她輕輕拉了拉海礁的袖角,示意他看向對面:“莊姐姐來了,哥哥去跟她道一聲別吧。”
海礁看著“莊”燈籠,略一怔忡,便迅速跑向了那輛馬車,隨后車窗簾子被掀起了一角,隱隱約約露出了莊敏儀那張素白的小臉,面上滿是不舍的憂色。海礁站在馬車窗邊,與莊敏儀面對面地低聲交談著。而海家這頭,馬氏已經停下了眼淚,正關注地盯著街對面的小兒女,小聲問丈夫:“你說這兩孩子在說些什么呢?額們要不要靠近點,這兒啥都聽不見。”
海西崖一臉無奈:“娘子,這種事你就別好奇了。給孩子們留點體面。”
海棠暗暗忍住笑意,扭開了臉。
她忽然發現自己身邊不知幾時多了個人,頓時吃了一驚:“金大哥?你什么時候來的?”
金嘉樹沖她笑了笑:“我聽到外頭的動靜,就出來了。海哥要出遠門,我怎能不來送他一程?”
他態度自然地轉身去向海西崖與馬氏請安問好,又對海長安說了些祝他旅途順利的話,甚至還有閑心安慰小石頭兩句,方才回到海棠身邊來。
他看著街道對面的海礁與莊敏儀,壓低聲音問海棠:“海哥與莊小姐的婚事什么時候辦呢?我原以為海哥進京前就會先成親的。”
海棠也小聲回答:“莊爺爺和莊伯父都有些舍不得莊姐姐,因此遲遲不肯跟我爺爺阿奶商量他倆的婚期。不過莊爺爺明年也要六年任滿了,肯定要返京述職的。到時候我們兩家在京城再會,便可以給哥哥與莊姐姐辦婚事了。我阿奶特地給了哥哥一筆銀子,就是讓他在京城置辦宅子用的。若是我哥哥能順利考得武進士,又得授京城武官的職位,便可以風風光光地迎娶莊姐姐了。”
當然,就算海礁會試落榜了,這門婚事還是要繼續辦的,就是海礁在未來岳家面前底氣差些罷了。
莊士同年紀大了,已有致仕之意,只是考慮到吳門故生如今人手不足,死對頭孫家還依然在朝中得勢,他多半不會這么快就退休。等他返京述職了,那些故交老友、同窗同年們自然會勸他,起碼要再做一任京官,親眼看著孫家倒臺,才好去考慮養老呢。
若是莊家從此留在京城,那海礁想要在未來岳家面前挺直腰桿,怎么也得再努力一些,爭取更高的官職、更好的前程,才有底氣說,他一定會讓莊敏儀過上好日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