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一章 化作了漫天櫻花
次日。
蘇倫三人好好休息了一夜，他們再次回到了倉山那座破敗旳神社里。
三人用磚石在大殿最高處復原出了一個簡單的祭壇。
神道祭祀活動過程頗為繁瑣，但她也一絲不茍，遵照古法滿臉虔誠地進行著。
蘇倫和千條除了幫點搬運磚石的苦力活，后來的也就幫不上忙了。他們在遠處看著，臉上的神情都很眼熟。
正常情況下，御子一會會用秘法祈福，然后嘗試和神明溝通。
如果那位黃泉國主真的是山隱信仰體系中的“伊邪那美”的話，她這個神道巫女，應該能溝通的上。
如果不是...也好又別的應對。
蘇倫也想用這種方法，來確定一下那位國主到底是什么樣的存在。
不多時，御子準備完畢。
她在銅盆里清洗了雙手，然后脫掉了鞋襪，光著一雙玉腳走上了祭壇。她的舉止很慢很慢，看上去像是慢動作回放一般。但仔細一看，她舉手投足的動作又像是有重影一般，帶著一股琢磨不透的玄妙。
蘇倫還是第一次觀摩這種“齋王”級別的祭祀活動。
或者說，這個時代觀摩過這種頂級規格的祭祀活動的人，也不超過一手指數。
蘇倫看得很仔細，不時在筆記本中記錄一些想法。神道祭祀和之前見過達魯族的祭祀完全不一樣，給了他很多別樣的體悟。
御子在祭壇上赤著腳，禱告之后,就拿著的一個小鼓,開始敲擊了起來。
“邦”、“邦”、“邦”...
節奏緩慢。
鼓聲很清脆，響徹了整個破敗的神社。
她一邊敲者，還一邊起舞。
這道程序，蘇倫之前在江戶神服氏的皇居藏書樓見過壁畫。開始祭祀之后,巫女會在祭壇上表演好幾種舞蹈,神樂太鼓、弓技、神樂鈴、扇舞...
傳說是為了取悅天上的神明來觀賞。
動作看上去很簡單，但御子跳的很美。每一個動作仿佛都傾注了濃濃的虔誠,讓人看了不覺心生對敬佩。
蘇倫左眼流光溢彩,仔細觀察著每一個細節。
漸漸的，他感受到了祭壇上凝聚起了越來越濃郁的信仰之力,像是一層白蒙蒙的光。
“好像還真聯系上了啊...”
看到這里,蘇倫心中呢喃了一句。
祭壇上，御子的動作一絲不茍，很緩慢。
但時間過得好像很快。
不知不覺，幾種神道法器的舞蹈就已經跳畢。
就這時候,御子松解開了緋袴上繩帶,那雙御手也從寬大的袖中縮了回去。再一看,她便將右手從衣襟的敞開處伸了出來。左手也這般做了,上身素白的肌襦袢就垂落至腰間,整個上半身就毫無遮掩地暴露在了空氣中。
精致的鎖骨,恰到好處的隆起、平坦光潔的小腹...一覽無余。
蘇倫看著神情微微有異。
御子的肌膚有種像是溫玉般的光澤,白得晶瑩剔透。此刻神力匯聚在身,她整個人身上都溢散著白色的熒光,像是不染塵埃的玉人，給人一種清新脫俗的神圣感。
讓人哪怕看了她裸露的身體,也半點不會心生什么邪念。
蘇倫知道，祭祀最關鍵的環節即將到來,巫女要開始跳神樂舞了。
神明是否會被吸引來，就是現在了。
一旁的千條也全神貫注的看著,手一直都搭在刀柄上。
這里是黃泉國，這倉山神社也沒有阻擋妖怪的結界。他們并不確定,這吸引來的是神明,還是某個妖怪。
真要出問題，第一時間會選擇救下御子。
其實這祭祀之舞在古代也不是只有神明可看。
但因為歷代齋王都是皇女，袒胸露乳，旁人自然不能見得。
后來這個祭祀活動漸漸傳下來,就便成了不允許外人旁觀了。每次的祭祀，也是齋王獨自在神宮里祈福。
就如同眼下。
御子手持神樂鈴,在祭壇上翩翩起舞,她的身影漫天飛舞，一時間影影綽綽，仿佛有十個、數十個影子，讓人分不清本體在哪兒....
這神樂舞不僅是祭祀之術，也是一種非常高明的移形換位身法。
她一邊跳著，嘴里一邊念誦著祝詞。
通常祝詞的內容是求雨、賜福、庇佑的一些禱告。
現在，她祈求能與神明對話。
祭壇上,天光大亮,宛如白晝。
這異像在陰冷的黃泉國中，宛如黎明的光芒,十分引人注目。
蘇倫雙眼微微一瞇，神色越來越凝重。
因為他很明顯地感知到，在御子開始跳起神樂舞之后,倉山四周的群山之上開始匯聚了澎湃的妖氣。這是附近鬼怪被神道秘術強制吸引過來了，大都藏頭露尾...
三人還沒等到國主伊邪那美。
就這時候，有妖怪按耐不住了。神社外的破墻上突然死氣翻滾，緩緩凝聚出了一張猙獰鬼臉，它看著祭壇上的白光，眼里露出了貪婪的神色。
蘇倫鑒定一看，顯示的是古庫里婆，一種惡鬼。
沒等那鬼臉完全露頭，千條突然抽刀，一道犀利的劍氣就斬了過去，把這頭覬覦信仰之力大妖斬殺當場。
蘇倫目不斜視，嚴陣以待。
祭壇上，御子依舊全心全力地跳著舞。這神樂舞要催動神力與神明溝通,非常消耗體力和神力。沒跳一會兒,她的皮膚上已經溢出了汗珠，在光線折射下,顆顆晶瑩剔透，憑添了幾分每意。因為舞姿的跳動,又順著柔滑的肌膚滑落了下去。
突然，蘇倫感知到了什么，瞳孔猛地一縮，輕喝一聲：“來了！”
聞言，一旁的千條連忙閉上了眼睛，因為她同樣感知到了那股突然降臨神社的...不可描述的意志！
神明不可直視。
就這頃刻間，那股龐大的意志越來越清晰 待得蘇倫感知清楚，確認自己的左眼看到了什么，他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怎么可能啊！藤原隼人竟然在一本里，描繪出了真正的神明？”
他原本以為這伊邪那美只是一只“大妖怪”，又或者“偽神”。
但感知中，那股不可描述的感覺，絕對不是低階生靈能相提并論的。
這是貨真價實的“神”！
因為蘇倫自己是親眼見過神階生靈的，全知之瞳的鑒定，也絕對不會錯。
但怎么可能啊...
一個詛咒空間里，怎么會有真正的神階？！
藤原隼人用筆描繪出了“不可描述”的存在？
一時間，蘇倫自己的認知和看到的事實矛盾了。
他隱約捕捉到了哪里不對勁兒。但那種感覺還不夠強烈，不足以讓他判斷出是自己的認知錯誤了，還是被感官欺騙了。
一旁的千條余光看了他一眼，臉上露出了疑惑。因為正常計劃是，她會等蘇倫判斷出情況，然后決定下一步該怎么做。
但現在，蘇倫自己也懵逼了。
面對妖怪，可戰可退。
那么，一位真神呢？
沒等蘇倫多想，祭壇上的御子就虔誠地跪伏在地了。
蘇倫也低下眉眼，沒敢直視。
如果這真是一位神，低階生靈直視都是一種冒犯。
那個不可描述的意志在天空中凝聚，蘇倫不知道祂是什么樣子，但能感知到那夸張的像是山岳一般的靈魂。
那位降臨在神社上的“伊邪那美”看到召喚祂的是御子，那股霸道無匹的威壓這才收斂了一些。
但依舊有種不容冒犯的威嚴。
頭頂的壓力散去，蘇倫和千條兩人這才感覺停滯的呼吸恢復了正常。
這荒山四周，余音繞梁般回響起了一個女性威嚴的聲音：“天照的信徒啊...沒想在黃泉國，居然看到了活人。”
天空中的伊邪那美，像是萬古枯寂中來了些新鮮感，喃喃自語了一句。
蘇倫也立刻感知到，一股微妙的試探波動掃過了他身上。
不過，這位降臨的存在沒有一來就表現出敵意，他和身邊的千條心中同時松了一口氣。
沉吟了片刻，那伊邪那美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又朝著祭壇上的御子說道：“我感受到了你虔誠，說吧，你祈求什么。”
雖然御子是伊賀神宮的巫女，但畢竟這些山隱神明都是一個體系，可以說都是信徒。
御子恭敬地回應道:“偉大的黃泉國主、主宰死亡的伊邪那美大人，我是天照神服氏第九十九代齋王神服御子...此行誤入黃泉之國，祈求大人送莪們離開這里。”
聽到這話，天空中傳來了一聲嗤笑，“黃泉之國沒有活人能離開。”
御子跪伏在地，沒有說話。
巫女只是代神之職，祈求之后，最終決定都在神明手里。
無論結果是怎么樣，她都必須遵守。
活人不能出去？
一旁蘇倫聽到這話，雖然失望，卻不意外，心道：真要這么容易就出去了，那就不會是T級難度了...
可就是這念頭剛騰起，
突然，情勢陡轉。
那威嚴的聲音仿佛改注意了，再次響起：“不過，看在你虔誠的份上，你的祈求我的答應了。”
御子聽著一喜，連忙跪拜，“感謝國主大人。”
這下，把蘇倫給弄不會了。
這么容易就答應了？
容易的甚至讓人覺得有些不真實。
但直覺告訴他，好像沒那么簡單。
果不然，御子好像得到了什么指示，她滿臉惶恐地開口道：“可是...國主大人，我..我能請求您把我兩位朋友也送出去嗎？”
蘇倫聽到這話，心中一凜。
伊邪那美的語氣變得有些慍怒的冷漠，道：“他們不是神道信徒，本尊沒義務幫他們。何況，你們以為黃泉之地，是想來就能來，想走就能走的么？”
黃泉之主的霸道盡顯此話。
御子聽得，更是惶恐了，臉龐都壓低在了塵埃里。
原本巫女是該絕對服從神明的意志，可第一次，她堅持了自己的想法。她再次懇求道：“請求國主大人送我朋友離開。為此，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
“御子...”
蘇倫聽著本想阻止，可御子的話已經說出口了。
而且，這話仿佛觸碰到了什么禁忌，伊邪那美語氣突然變得陰惻惻的：“呵呵呵...你是神道巫女，卻為兩個外來人求情？”
御子滿臉不安，但語氣依舊堅定，“蘇倫先生和千條小姐是御子...非常非常重要的朋友。懇請國主大人成全。”
這話一出，突然氣氛就降到了冰點。
“呵呵呵呵...愚蠢啊！”
伊邪那美仿佛被激怒了，冷笑連連，質問道：“如果我說，你自己和你的朋友只有一個能離開黃泉國。你也依舊要堅持你的決定么？”
聽到這話，御子微微一怔，似乎一瞬回想起了太多相識的過往，莫名心中一暖。
認識他們，好像是我這一生最愉快的事情了吧。
她毫不猶豫地點點頭：“是的。哪怕是付出我的性命。”
蘇倫三人不知道的是，就這時候，江戶城某個密室里，一本又自動翻了一頁。
書里多自動浮現了這么一句話：「神服御子內心充滿了矛盾，她不能違背自己的信仰，但另一邊，又是她覺得可以生死相交的朋友。最終，她選擇了放棄自己的生命，給蘇倫兩人換取一線生機...」
聽到御子的回答，伊邪那美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嘲諷：“呵呵...可笑的情感啊！”
她突然變得很暴躁，近乎呵斥道：“愚蠢的信徒，那就如你所愿！你放棄你的生命吧，我送你朋友離開！”
蘇倫一聽這話，暗道要遭。
神明和人類一樣，同樣有嫉妒、怨恨、貪婪...諸多劣根性。
傳說中，這伊邪那美因為死亡來到了黃泉，祂的伴侶伊邪那岐來皇權想找祂回去。可看到她已經腐爛的身體，被嚇得倉皇而逃。至此，這位伊邪那美對人間就從滿了“惡意”。
據說，祂也從此嫉妒美滿的一切愛情、友情、親情。
用人類通俗的說，這家伙心理或多或少有點問題的。
蘇倫連忙開口，打斷道：“不！御子，你有機會就先離開這里！”
他不懷疑這位伊邪那美能送他們離開，但絕對不是拿御子的命去交換。
一旁的千條也看出了御子神色里的決絕，厲喝一聲：“御子，不要！”
可惜，已經晚了。
御子回頭望了他們一眼，嘴角揚起了凄美的笑意，“蘇倫先生、千條姐，今生很高興認識你們呢。遇到你們，我的日子才變成了最美好的樣子...”
說著，她的身體光芒大盛，在蘇倫兩人的眼中，化作了漫天粉紅櫻花花瓣，潰散開來。
御子哪里不知道，這是真正的神明啊！
這是她能看到唯一的活出去的機會。
她要是走了，誰還能和這位大人溝通？
蘇倫二人的結局，幾乎必死無疑。
這讓御子如何也不能這般自私的。
她很果斷地了結了自己的性命，根本沒給蘇倫兩人又或者那位神明大人反應的時間。
神明既然答應了。
那么她死了，也沒機會反悔的。
值了。
御子的身體潰散在了祭壇上，她的笑顏，消失在了櫻花爛漫處。
千條一聲急喝：“御子！”
蘇倫也牙梆緊咬，神情陰沉地說不出話來。
之前，他想過任何可能發生的狀況，卻唯獨沒料到這個。
悲痛的思緒還沒流轉開來，就這時候，天空中再次傳來了那略顯揶揄的聲音：“好了，既然她選擇結束自己的性命換你們一條命。你們決定一下，誰留下，誰出去吧...”
一聽這話，蘇倫目光一冷。
這是再玩弄人性啊...
在那位高高在上的神明眼里，人類這種低等生物，大概只是給她無窮歲月帶來的一點樂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