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原川餐廳以后,他又去了東京塔。
木村的頭發比較長,遮住了額頭的傷口。雖然整個人看起來很落魄,但是也沒有引起太多人的關注。
他一個人在塔下的公園里散步,偶爾坐一會兒。會突然發笑,也會突然把頭埋進懷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佐佐木和小林大概猜到了他的打算。
花光積蓄吃昂貴的午餐,帶著傷口游覽景點。做出這種事,木村肯定是在告別。
離開東京塔下的公園以后,木村身上的蛛絲已經蔓延到了他的胸口。整個人就像被纏進蛛網的蚊子一樣,越掙扎纏得越緊。
接下來,他們跟著木村去了東京新開的站臺、熱鬧的商業街、傍晚的菜市場和入夜以后的居酒屋。
這時候,蛛絲幾乎把他包裹成了木乃伊。
他就像一盒沒有封好的餅干一樣,掉渣。蛛絲的碎片粘在路面上、電線桿上、墻角上,幾乎無處不在。
還有一些蛛絲會隨風飄上天空,消失在夜幕里。
這些痕跡如草蛇灰線般留在木村身后,一路跟到了居酒屋。
“老板!再來一杯!”
居酒屋里還算熱鬧,但是在逼仄的房間里大呼小叫,木村顯得很無禮。
老板是個老頭子,不過身材高大,腰背挺直,很有壓迫力。而且他臉上沒什么表情,看起來很兇的樣子。
“請慢用。”
木村點了很多菜,卻只是往嘴里灌酒,壽喜鍋里的牛肉都老了也沒有下筷子。
佐佐木和小林跟了木村一個下午,又累又餓,也點了一桌子菜。兩人吃得很歡,不過依舊注意著另一邊的木村。
小林把盤子里的蝦都剝好了,然后推給佐佐木。
“他已經快不行了。”
“謝謝。”佐佐木夾了一只,“這說明妖怪也要現身了。”
“你有沒有想過絡新婦為什么會盯上木村?”
佐佐木吃掉了沾滿醬汁的蝦肉,用手掩著嘴巴:“從年輕有為的項目經理到妻離子散的清潔工,木村幾乎就是被遺棄掉了。”
“這樣的木村,就算死掉也沒人關心吧。”
小林遞給她一張紙巾:“所以是為了隱蔽?”
佐佐木擦擦嘴:“應該是這樣。”
“蛛網都是結在無人打掃的房間,而且肯定分布在墻角和屋頂,不就是為了躲避別人的視線嗎?”
小林也夾起一只蝦送進嘴里。
“唔——但是這樣無法解釋木村身上的蛛網。”
“絡新婦要躲,肯定是為了躲避你我這樣的除妖者。但是木村身上的法術如此明顯,還會留下蛛網的殘跡,不像是為了隱蔽。”
佐佐木也反應了過來:“反而像是在追蹤。”
小林點點頭:“就像獵人一樣。先將獵物擊傷,然后隨著血跡追逐,在奔逃中耗盡獵物的體力和意志。”
佐佐木放下筷子:“但是這樣解釋的話,又無法回答絡新婦為什么盯上木村了。”
“難道絡新婦的法術可以自動鎖定被遺棄之人?”
小林攤攤手:“別問我啊,你可是陰陽師的后人,難道沒有妖怪的情報嗎?”
“只有名字和一些傳說而已。”佐佐木皺著眉,“陰陽師和妖怪就像岸邊的礁石,有時候水落石出,有時候被海浪遮掩,有自己的周期。”
“這樣的輪回可以跨越很長的時間,并不是所有情報都能順利流傳下來。”
“在妖怪沉寂的時間里,陰陽師的家族也會很快衰敗。母親雖然是安備的后人,不過除了這個姓氏以外,得到的東西并不多。”
“只有幾本殘破的妖怪名冊和覺醒心象的方法而已。”
小林表示理解。
“這也是你們家在商、政兩界謀求發展的原因吧。”
“嗯。”佐佐木點點頭,“沒有生存的條件,就必須自己創造生存的可能。”
“如果我們這一代除妖者能在這一次妖怪復蘇中存續下來,也許能為下一次妖怪復蘇留下一些有用的東西。”
“沒有生存的條件,就必須自己創造生存的可能…”
小林琢磨著佐佐木的話,突然想到了什么:“也許,絡新婦并不是找到了陷入絕望的木村。”
佐佐木愣住了。
雖然從一開始就知道木村的項目事故暗藏隱情,但是她卻沒有想到這一點。現在經過小林的提醒,她立刻明白了小林的意思。
“她沒有找到絕望的木村,而是,制造了木村的絕望?”
“我沒錢!怎樣,打我啊!”
木村的大叫吸引了居酒屋里所有人的注意。
面對吃霸王餐還很猖狂的木村,老板卻鎮定自若。
“我不想訴諸于暴力,解決問題的方法還有很多。”他按住木村搖晃不已的肩膀,“我可以記你的賬,等你有了錢再來還賬也可以。”
“還賬?”木村一愣,然后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哈!”
老板皺了皺眉:“或者你可以在我這里打工,抵消這一頓的飯錢。”
“打什么工?清潔工嗎?”
“如果你愿意的話,你可以在我這里洗碗。”
“呸!”
木村啐了老板一口,沾濕了老板的圍巾。
但是老板在意的不是這個,而是木村額頭的傷口。剛才木村甩臉子的時候,露出了額頭上的血跡。
“孩子,你到底怎么了?”
以老板的年紀,叫木村一聲孩子綽綽有余。
“如果你遇到了麻煩,我可以幫你報警。”
木村突然惱羞成怒了:“你什么意思!你是在可憐我嘛?可憐一個吃霸王餐的人?你這家伙是不是腦袋有問題啊!”
“孩子,你冷靜一下。”老板拿出了手機,“你的家人呢?我可以幫你聯系他們,而且你需要去醫院包扎一下傷口。”
“你閉嘴!”
老板戳到了木村的痛處。
他永遠也無法理解妻子的背叛。
沒有任何理由,沒有任何征兆,她就帶著兒子嫁給了那個坑害他的混蛋。
妻子的背叛奪走了他反抗的勇氣,抹消了他的斗志,讓他一敗涂地,最后變成今天這副落魄的樣子。
推開老板,木村奪門而出。
小林和佐佐木立刻起身離桌,跟了上去。
離開之前,小林掏出幾張鈔票:“那個人的也一起付了,不好意思。”
黑夜像潮水一樣淹沒了居酒屋外的街道,木村感覺自己行走在海底,身邊甚至游過幾只燈籠魚。
那些發光的魚指引著木村走進黑暗的小巷。
在那里,一位少婦帶著一個孩童等待著木村。
那女人穿著和服,盤著傳統的發式,五官如毒花般美艷,身姿如蛇蝎般誘人,實在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早紀…”
木村呼喚著妻子的名字,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
四周蛛絲飄蕩,好像蜘蛛的巢穴。但是木村并沒有發覺,一旁的男孩也眼神空洞,似乎對外界的刺激失去了反應。
“早紀…”
“直樹。”
她抱住了木村,蛛絲立刻化虛為實,將木村緊緊地包裹住,只露出頭部和肩膀。
與此同時,兩顆毒牙擠開早紀的嘴唇,吻向木村的脖頸。
咻——乒!
一柄短劍從街頭飛來,斬斷早紀的毒牙,穿過男孩的耳畔,刺入小巷盡頭的墻壁。
“蛛女絡新婦,你終于現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