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亨豫大并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借“豐亨豫大”蠱惑趙佶,趁機收刮民脂民膏的蔡京。
同理可知,道德和清高也是沒問題的,世人對道德、清高漸有鄙夷,實則是太多借道德、清高之名,行齷蹉之實的人。
但從樓上下來的兩人,看起來卻是一本正經,冠帶不亂。
沈約見到那兩人的舉止、看到那兩人的態度,就知道這兩人多是傳說中的正人君子了。
北宋的青樓比現代的某些高級會所反倒更文明些,很像是個文藝沙龍,賣身的固然是有的,可多數人仍能在探討人生價值、增進藝術修養上游走。
這和當代一見面,二話不說的被荷爾蒙催動的男女舉止不同。
沈約看那兩人衣冠楚楚、神色如常,知道這兩位應該是和崔念奴只是談論下人生,又見兩人對李彥的態度,知道這二人是厭惡李彥所為。
在這種時候暗室不欺,對權貴不巴結的人,其實并不多見,是以沈約問下這二人的名姓。
李彥笑道,“李博士請留步。”
風度翩翩那人皺了下眉頭,終于還是停下腳步,帶著戒備道,“李總管何事?”
李彥看出對方的厭惡,若是以往,多半早就冷面相向,這時候卻因沈約,仍能耐心道,“李博士方才沒有聽到,沈公子想結識下兩位嗎?”
那李博士微有詫異的看了眼沈約。
事實上,認識知道李彥的,若不知不久前皇宮內發生的事情,看到李彥對沈約這般態度,都是難免驚錯。
可出于對李彥的憎惡,李博士沉聲道,“不才倒不想結識李總管的朋友。”他這般回答,可說很是輕蔑,頗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味道。
李彥心中暗惱,心道老子若非沈約的緣故,對你們這種窮酸也是不屑一顧的。
可他和李博士這種人最大的不同是——李博士潔身自愛,不喜就要排斥,他李彥哪怕不喜,可被利益權勢催動,還是能“委曲”求全的。
“沈公子可不是本官的朋友。”
李彥微笑道,“雖然本官很想有沈公子這樣的朋友。”
沈約笑而不語。
李彥的一句話勾起了那個李博士的極大好奇心,反問道:“那這位沈公子是?”說話時,終于向李彥走近一步。
李彥見對方不再像逃避瘟疫般,己方目的達到,淡然道:“沈公子,此乃李若水,太常博士。”見沈約無動于衷的樣子,李彥補充了一句,“主要在太常寺掌管祭祀之事。”
沈約微微點頭。
博士不是現代才有,現代的博士說的是學歷等級,古代的博士更像是官職稱謂。
古代的王朝多有太常寺,主要是處理陵廟群祀,禮樂儀制之類事情,一般情況下,太常博士算是個閑差。
見沈約望向另外那個敦厚穩重之人,李彥皺眉道,“這位應該是朱先生?”
那敦厚之人微微點頭。
李彥隨即道,“大名應是…”說話間,他看向李若水。
李若水沉聲道,“朱敦儒兄,好詩詞,文采非凡。”
那敦厚之人客氣道,“李兄過獎了。”
他稱呼的李兄,自然不是在說李彥,而是指李若水,一聲李兄,也表明他和李若水著實有些交情。
李彥微哼一聲,“不錯,就是朱敦儒。沈公子,此人極為清高,有人舉薦他為官,卻是數次不就。”
他不太記得朱敦儒的名字,實在是因為朱敦儒非但不是官員,而且和他交集甚遠,但他顯然記得朱敦儒這人的個性,略帶嘲諷道,“本官一直以為閣下 憂國憂民,不想竟然也是忙于風花雪月。”
朱敦儒神色不滿,卻未回應。
民不與官斗,和個小肚雞腸、又掌大權的人物爭辯,絕不會有什么好果子吃。
李若水卻忍不住為友爭辯道,“李總管,若論憂國憂民之情,只怕崔念奴比總管更濃。”
李彥雙眉微豎。
李若水隨即又道,“若論才華文采,朱兄比不才更勝一籌。”
他一“板磚”拍在李彥的臉上,諷刺李彥禍國殃民,連個歌姬都不如,隨即又自踩一腳,倒讓李彥一時間無法發火。
沈約一旁笑道,“如此看來,朱兄是因文采得崔念奴一見了。”
朱敦儒微有遲疑,拱手道:“不敢當。或許不過是朱某和崔小姐投緣罷了。”
場中幾人可說是互相試探。
朱敦儒為人穩重,見沈約并不張揚,處于穩妥,自然客氣對之。
客氣不止是尊重,還是有效的防備。
可哪怕朱敦儒,也猜不透這個讓李彥很恭敬的公子是哪個。
就在此時,樓上有清音傳來,“朱先生何必自謙,只憑朱先生一句‘插天翠柳,被何人、推上一輪明月?’就讓念奴心生戚戚,感慨才華橫溢。”
聲音如珠落玉盤,清脆明爽,入耳后讓人不由想要目睹說話之人的風韻。
在場的男人都是抬頭望去。
唯獨沈約沉凝片刻,這才抬頭觀之。
樓梯口正立一佳人,輕施粉黛,眉若春山,嘴角有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似熱又冷。
偏偏這冷熱難以捉摸的神態,讓很多男人癡戀不已。
那佳人衣著不算奢華,一襲輕衫若雪,顯削肩玉頸,無甚珠寶,云鬢處只斜插有一支翠色玉釵,卻更見風姿卓約。
很多女人會將自己的一張臉濃妝艷抹,除非職場需要,更多的是一種不自信的表現。
就和不自信的男人要戴幾斤金鏈子顯示財富般,女人的濃妝艷抹反倒表明她不知再用什么能力來引發旁人的注意。
那女子卻不同。
她不需太多粉黛,不需珠寶華服,只是娉娉婷婷的站在那里,就滿足了太多男人對女人的向往。
歲月靜好,卻不入平庸的雅致格調。
那女子自然就是崔念奴。
也只可能是崔念奴。
聽聞崔念奴推崇,哪怕看起來很是穩重的朱敦儒也不由得帶分激動之意,喃喃道:“崔小姐過譽了。”
崔念奴的目光已落在沈約身上,一雙明亮的眸子驀地有些朦朦朧朧。
當一個女人這般朦朧的看著一個男人,難免引發當事人無盡的聯想。
沈約目光卻是清澈無比。
他那時候腦海中只閃過了兩個字——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