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約、林靈素一開口,并沒有劍拔弩張的樣子,反倒像在論禪,不由得讓陳東、華福面面相覷。
林靈素微微一笑,“沈公子的意思是——在這之前,從未見過神霄門人嗎?”
沈約微笑道:“如果盧飛虹算是神霄門人,那我方才總算見過一面。”
林靈素輕聲道,“不然我怎么說有些誤會呢。”言罷招招手。
有個小道人端過個托盤,上有茶壺茶杯,小道人不等林靈素吩咐,給每人滿了半杯茶,恭敬的送到眾人面前,然后低頭退下。
林靈素端起茶杯,看著沈約三人道,“遠來是客,想必幾位奔波口渴了,請用茶。”
陳東臉色微變。
見過盧飛虹的手段,他絲毫不懷疑這茶會有問題的。
華福雖年幼,可抿著嘴唇,居然也不端杯。
沈約卻是端起茶杯笑道,“多謝元妙先生款待。”
二人舉杯示意,都抿了一口。
陳東暗自焦急時,林靈素望了過來,淡然道:“陳貢士不喝茶,可是怕這茶中有毒嗎?”
陳東微怔,暗想這個道人果然有點門道、居然知道他的底細和心意,正猶豫間,華福一旁道,“是啊,我們的確怕你下毒。你的弟子盧什么了,當街下毒,毒倒了很多百姓和李翠兒,你這個老道若是好人,趕快給他們解毒吧。”
陳東暗想自己一個貢士,瞻前顧后的,還不如一個小孩子痛快,跟著道:“不錯,還請元妙先生行行好心,幫那些無辜的人解毒了。”
林靈素輕嘆一口氣,“因此我才說是誤會了。”
“什么誤會?”陳東幾乎要拍案而起。
沈約笑道,“聽道長說說原委,不用著急。”
陳東心想,我們深入虎穴,隨時可能都有李彥的人過來捉拿我等,眼下救人如救火,這個林靈素用的只怕是拖延之計。
他這般想,怕沈約不知,提醒道,“道長顧左右言其他,可是在等什么嗎?”
華福一旁道,“他可能是在等幫手!”
陳東看了那小姑娘一眼,暗想此子明慧,實在很合我的脾氣。
二人一唱一和,林靈素卻是面不改色,“若等幫手,本道早就在這神霄殿外埋伏下刀斧手就等摔杯為號了。”
說著放下茶杯,一聲輕響。
陳東、華福霍然向兩旁望去,卻只見煙氣渺渺,刀斧手卻一個未到。
林靈素隨即笑道,“看來陳貢士遠不如沈公子鎮靜啊。”
陳東感覺自己如同面對綿里針般,難以發力,求救般望向沈約。
沈約知道陳東這種人物,正是正了,可缺乏對付社會險惡的經驗,終于道,“我還在等道長的解釋。”
林靈素微微點頭,很是欣賞的樣子,“其實本道曾經是個和尚。”
陳東微有皺眉。
沈約見到陳東的樣子,知道林靈素說的是事實,“那道長為何改了…身份?”
林靈素緩緩道,“佛本有覺悟一意。不知道沈公子是否知曉?”
沈約微有揚眉,他當然知道此事,卻不想林靈素居然知道這個細節。
事實上,很多人求佛燒香一輩子,也不知道佛的意思是覺悟,更沒有從佛身上領會到覺悟。
若知“覺悟”意,何必求佛燒香?
“略有所知。”沈約謙虛道。
林靈素感慨道:“看來沈公子也是同道中人啊。”
華福扁扁嘴,心道沈約絕不是和你這個老雜毛一路的。
林靈素繼續道,“本道自幼家貧失親,最終只能入寺廟當個小沙彌求生,那時候雖是辛苦,但終究能吃些飽飯,不必為衣食住所發愁,也曾生心要將我佛慈悲,發揚光大。”
陳東一旁道,“可如今道長卻在毀佛。”
“那自然是有原因的。”
林靈素看著沈約,“沈公子,這世上有因才有果的,是不是?”
沈約微有詫異。
伊始的時候,他覺得這個林靈素不過是個欺世盜名之輩,因為他感應不到林靈素的任何靈性。
可如今林靈素所言似有暗指,每次說話都像有點兒深意的樣子,倒讓沈約開始認真琢磨。
“我自幼就在寺廟,所聞所見均是僧人的言行。”
林靈素輕嘆道,“可我很快發現,很多師兄、包括師父終究是心口不一。雖說眾生平等,但對富人、窮人的態度有著天壤之別,雖說不分貴賤,但他們位置高點兒的人物,無論飲食穿戴,都比我們這些沒有身份的僧人要好很多。”
沈約微有揚眉,他看出林靈素這一刻,是真的感慨,而非做作。
“為何至此?”林靈素繼續道,“年幼的我想不明白。”
沈約暗想,不但年幼的你想不明白,恐怕很多成年人都想不明白。
原因其實倒很簡單,描繪的世界,和真實的世界,不但有差距,而且差距極大。
但很多人一直活在描繪的世界中,不去睜眼看真實的世界,這就是社會產生矛盾的根本原因。
“于是乎,年幼的我為了求得更好的待遇,就學習他們,開始研究起某些取巧法門。”
林靈素盯著沈約,緩聲道,“那時候的我,有錯嗎?”
陳東默然,他雖擅長辯論,可聽到林靈素這般說辭,暗想自己不久前的瞻前顧后,難免心有戚戚。
華福一旁道,“好像沒錯,但你說這些又有什么用的?趕快幫人解毒吧。”
林靈素不理華福,只等沈約的答案。
沈約淡然道,“說不上錯,但也難以言對,形格勢禁,怎會由人?”
神霄殿靜了下來。
陳東想著沈約說的八字,不由佩服,心道此人若論見解,高我百倍。
林靈素目光微閃,喃喃道,“形格勢禁,怎會由人?”看向沈約,林靈素凝聲道,“沈公子高見,能說出這種話語的人物,豈是等閑人物?”
上清寶箓宮外,聚集的百姓漸漸多了起來。
先前跟隨沈約的那些百姓一直守在宮外不遠處,遲遲不見里面的動靜,難免竊竊私語。
蔣興看起來悠閑,可也一直盯著宮門的方向。
就在這時,有人悄然接近。
蔣興警覺扭頭,望見來人,低聲道,“大哥?”
那人招招手,蔣興立即讓石力,馬勇看著宮中的動靜,跟隨來人到了寶箓宮拐角的位置,那里站著十數人,各個虎視眈眈的看著周圍,正中那人,看起來弱冠出頭,不到而立,神色微有陰郁。
蔣興立即要下跪施禮,那人淡然道,“非常時期,不必拘禮。”
蔣興硬生生止住跪拜的舉動,低聲道,“太子召屬下來,有何吩咐?”
眼下京城只有一個太子,那自然就是趙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