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燒翅膀,我喜歡吃,可是有醫生說你快升天,我的真的快升天,越快升天就越應該要拼命吃,如果現在不吃,以后就沒機會再吃。”人終有一死,無非早死與晚死,高似道本來就不是怨天尤人的類型,得了癌癥也不妨礙他苦中作樂。
“OPPA在唱什么歌啊,聽著怎么這么油膩?”也就是崔海娜的中文水平已然停留在“你好”、“再見”、“您吃了嗎”這個級別上,完全聽不懂這么復雜的內容,不然肯定又要覺得心里不是滋味,躲在旁邊偷偷地抹眼淚了。
“我在唱我喜歡吃雞翅膀,當然油膩了。”校村炸雞的醬油味是棕褐色的,看著沒有別家金黃锃亮的那種炸雞賣相好,但味道和口感都是連鎖品牌里頂尖的,高似道拿起一只雞翅膀狠狠地咬了一口。
涵國人引以為傲的那些美食,比如什么八道料理和韓定食,高似道覺得味道都只是一般般罷了,但炸雞這種從米國炸雞塊改良而來平民事物他卻非常喜歡。宗國人吃東西都講究個形補形,留學的五年來吃了那么多的炸雞,應該能補一補自己的****。
“待會兒咱們吃完了是去河邊遛彎呢,還是在家看看視頻?”買了一盒四只雞腿四只雞翅的套餐,又買了一盒整只雞的套餐,理論上來講應該一人一盒的,然而崔海娜只吃了一只雞腿加上點甜蘿卜塊和白草莓就算晚餐了。她對姓薛的那個女人不爽,就是因為自己的身材太過單薄,對方的身材太爆炸,天生的小鳥胃讓她想增重都增不起來,都大四了還是小學生的樣子。
“出去散散步吧,順便把垃圾帶出去扔掉。”醫生確實說了剛縫合好傷口不宜運動的話,但高似道的心靜始終不下來,想去外面散散步放空一下,再說下午已經走了那么多路也不在乎多走幾步。
這棟樓的房東人非常好,五年間只對高似道漲過一次價,逢年過節總會送點水果糕點,有時甚至會送零花錢下來。最暖心的地方在于人家不僅不收管理費,還主動幫忙進行垃圾分類,這不僅耗時還很費錢。破掉的鏡子如果要扔,上面必須貼好回收貼紙,否則市政的人查到是誰丟的會狠狠罰款,因為回收物的種類和大小不同貼紙的價格也不一樣,然而最便宜的一張也要兩千韓元。
高似道和崔海娜一前一后抬著鏡子下樓,把它丟在樓面的垃圾分類場就不管了,給房東發過短信后,老頭子很快就會下來收拾。總這樣確實挺不好意思的,但能省一點是一點,退一萬步講人家對他這么好,還不是為了讓他在這里多住幾年多交房租么。
“OPPA還不準備跟家里說這件事嗎?”據崔海娜了解,已經都兩天過去了這個人還沒有要跟家里聯系的意思,要是跟家里鬧翻了不想說也能理解,但他平時沒有表現出任何跟家人有矛盾的跡象。上次他和父母打電話時她在旁邊躺著玩手機,雖然聽不懂具體的內容,卻也能聽出來關系很和諧。
“我家里的情況有些復雜,現在就算打電話過去也未必能聯系得上,而且這不還沒真正確診嘛,安巖的社區醫院那邊只說是高度懷疑惡性黑色素瘤,等到明天病理學檢測的結果下來了,再說也不遲。”一想到父母,高似道就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因為兩人生活在一起,所以崔海娜注意到自己男友身上有很多奇怪的地方,比如他從不大手大腳花錢,卻戴著價值數億韓元的朗格雙追針復雜功能表,箱子里塞著好幾件愛馬仕的反光夾克,卻總喜歡買試衣庫的T恤穿…她納悶了很久但一直都沒有問出口,今天終于有些忍不住了,“OPPA倒是說說具體怎么個復雜法,自己的兒子出事了都聯系不上?”
“我家里原來還算是有些錢的,父親和母親經營著一家公司,生意做得還挺大,只是前兩年盲目擴張投資失敗,又遇到二五仔聯合外人搶班奪權,結果家產一下子都沒了不說,還欠下不少的外債。我父母無償還只能跑路了,現在也不知道是在米國還是在加拿大躲著,所以才說不一定能聯系得到。”高似道是個沒有太強物欲的人,身上那些昂貴的東西不是自己要買的,都是母親買給他的禮物。
“唉…如果積極治療的話,應該要花很多錢吧?”崔海娜很想貢獻一份力量,然而她的家里的經濟條件也就一般而已,父親在郵政部門當個小領導,母親在中學教書,并不是什么大富之家,“要不我寒假不回大邱了,留在首爾打份零工。”
“算了吧,打零工能掙多少錢?兩次化療就折騰完了,而且我這是惡性黑色素瘤,能不能活到你收到報酬還兩說呢。”只要有一點生物學常識的人都知道,人體最大的器官并不是心肝脾胃腎中的任何一個,而是皮膚。不同于臟器癌變可以通過手術切除病灶,或者導絲介入切斷營養供給等方式控制病情,惡性黑色素瘤患者的病程發展要快得多,目前也沒什么可以扼制的辦法,“誒,說得好好的你又哭什么,本來就沒幾斤肉,再哭更顯得干巴了。”
“你不是最喜歡紙片人老婆嗎,干巴一點不是正合你心意?嗚嗚嗚…”這一勸,崔海娜哭得更厲害了,女人天生就比男人感性,但凡受點刺激就會止不住地落淚。
雖然沒有接受這份好意,但要說高似道不感動肯定是不可能的,他已經是二十代后半段的人了,經歷自然比剛戀愛的小伙子豐富一些。換做國內的大部分女人,面對一個只剩下幾個月好活的男人,以及可能出現的天價治療費,這時候恐怕已經唱起了“分手快樂,你可以找到更好的”,哪會想著打零工幫忙分擔醫藥費。
沿著清溪川的支流走了一個小時,從安巖洞走到祭基洞,再回到家已經是凌晨一點了。高似道以為自己這樣戴著如同犯人等待最終審判的心態會睡不著,但腦袋剛挨到枕頭就意識朦朧了,這一天對于他來說實在太漫長了,耗光了他所有的精力。
周五早上崔海娜有課,早早就去學校自習了,高似道自己睡到自然醒,然后背著包做環線巴士去了高麗大學病院。還是昨天的那位護士,還是昨天的診室,“先生,實在不好意了,這么麻煩您。”
主任比主治的級別要高,因為他們身上不僅有醫療任務,還有行政工作要負責,按照平時的日程安排潘容雋一周只需要坐診一天,連著兩天過來顯然是特意調班專門等著高似道來的,他當然要承這份情,不過更多的還是要謝他的導師張副院長。
“確診了,是癌癥。”潘容雋拿出一份診斷報告,放在了桌上。
可能來之前已經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了,真到了這一刻高似道反而出奇的平靜,拿起桌上的診斷報告書看了起來。涵國的診斷報告書都是韓文里面夾中文,不這樣做很容易出問題的,想象一下去醫院看病醫生忽然丟過來一份用漢語拼音打出來的診斷報告,就知道他們為什么要這樣做了。
“呃,這上面不是說腫瘤是良性的嗎?”高似道看得太認真,以至于忽略了面前這位老醫師臉上的笑容,看到最終的結論時他十分詫異,病理學檢查顯示的是好結果,但人家卻說他確實是癌癥,難道不是惡性黑色素瘤而是別的癌癥?
“根據活檢采樣的病理學檢測顯示,你身上有擴散跡象的色素瘤并不是壞東西,你得的是懶癌,幾項常規檢查顯示你一直都是亞健康狀態,平時一定不怎么運動吧?”潘容雋憋了好半天,這時終于笑了出來,他故意那么說只是想看看這個老朋友看中的弟子心態如何,現在看來確實不是一般人可比,“雖然病理的結果出來了,但是MRI和CT還是要做,誤診是常有的事情。”
高似道也很想笑一笑,但是一抬頭看到窗戶玻璃上映出的自己,臉上帶著難以描述的詭異表情,他就怎么都笑不出來了。那個叫高又帥的家伙顯然是在提醒他,這突如其來的“誤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兒。
如果想要長久地活下去,難道真的每隔四十九天就要去殺一個人嗎?
去放射科做完了檢查之后,高似道找到了昨天那位住院醫,查看了縫合的傷口之后那位住院醫直接驚呆了,后腰的傷口進行縫合后,正常人要過至少五天才能拆線,然而高似道的傷口已經完全長好了。他不得不提前把線給拆掉了,這種美容線是不可吸收的,等它完全長進肉里會引發炎癥。
“看樣子,我得去打一份零工了。”沒有得癌癥當然值得慶幸,但高似道原以為自己沒有幾個月好活,就把存作后面幾個月房租的錢都拿出來花掉了,現在不得不重新規劃自己的寒假計劃。與此同時,他還想了解清楚那個死在初雪之夜的男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兒,這件事不弄明白他始終過不去心里的那道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