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風起寒葉(9)
塊塊碎片沖著霍更掠去，將他全身割傷，霍更大叫著退開兩聲，扎住腳，又要揮刀沖回來，卻看到那玉瓶法寶爆炸后，在原地留下了個浮空的水球，不斷匯聚雨水，長大到小半丈寬，就朝著他飛過來。
霍更運足氣，朝著水球一刀劈下，卻未能把水球劈裂，反而是水球裹住了他的刀，又再進一步，裹住了他的頭！
霍更頓時無法呼吸，心中大急，拼了命地搖頭甩腳，才把頭從水球里掙出來，怒氣大盛，剛要再朝唐菀蝶殺去，就見大水球又朝他飛過來。
他抓著刀柄的手抖了抖，想要扔刀斃敵的想法一瞬間生出又放下，畢竟在這大雨中實在沒準頭，而他又只剩下一把刀了，還想要用它殺更多的仇人。
大水球飛至眼前，霍更再不猶豫，轉身就向后跑走，而水球也緊追不放，跟著他的影子消失在雨幕中。
唐菀蝶“噗的”跪到地上，面色蒼白如紙。
她的手拔不出背后的刀刃，也不敢拔下來。
血液不斷在流走，寒冷徹骨。
昏天黑地不憐她，暴雨如注。
可就在下一刻，瘦弱的肩膀扛著天地萬丈雨幕，再一次地站了起來。
白蝴蝶光芒瑩瑩，指引前途。
“這是什么呀…”
葉子啟北望城關，那仿佛要燒破天穹的火焰，正在城市里四處蔓延！
他在天水城的時候就知道了，乾州的靈火不會輕易擴散，火燒到哪里，就是蠻軍攻到哪里了。
這個火勢擴張的速度，防線是崩潰了嗎？
這種事，即使早有準備，他也感到心痛。
因為眼前的景象太熟悉了，像是輪回一般，讓他想起了北山鎮上的一切。只是多了一場無法澆滅火焰的大雨，就像是這座城市最后的嗚咽。
可是這一次，他不會再逃走。
葉子啟又點了點裝在身上的劍，七把，就因為這些東西，和一身重甲，才讓他走得這么慢。
他也不心急，畢竟，憑他現在的力量，已經無法影響戰局，他只需要用盡所有的劍，痛痛快快地殺一場，剩下的，就交給命運吧。
腳下的雨水送來滾滾鮮血，無數的哭喊聲此起彼伏，高樓在一瞬傾塌。
仿佛從北山鎮走出來經歷的一切，全都是一場夢，他又走回了地獄，周圍全都在嘶嚎，全都在哭叫，全都在這場雨里死掉。
“你可一定要活下去啊。”
他對著自己心中最后溫存的希望，默默許愿。
然后大步邁向了戰場。
可在這雨夜里，忽然飛來一只白瑩瑩的蝴蝶。
葉子啟心中顫動，疑惑地伸出手去，蝴蝶就停在了他的手上。
又幽幽地飛走。
葉子啟順著蝴蝶回頭看去，瞳孔一瞬間凝固了。
在這條青石長街的盡頭，一道無比熟悉、又無比美麗的黑色剪影，正婷婷佇立在風雨中。
不可能…
他的心一霎間沉了下去，不能相信眼前所見，和那個顯而易見的事實。也許只是身材相似，也許是自己心魔太深產生了幻覺…
可是女孩已經向他跑了過來！
玉手撥開了暴雨，雪足踏破了水波，就像是一只雨中搖曳的綠蝴蝶，掙扎著翅膀，向他撲了過來！
可人不可能是蝴蝶的，那跌宕的姿態，讓葉子啟立刻意識到女孩的身上出了什么問題，有什么東西不對。
有什么在崩潰。
他拔足而起，向女孩奔跑過去，背對著戰場，跑向了他的女孩。所有聲音在這一刻都湮滅了，只剩下彼此踏近的水聲；所有黑夜下的陰影在這一刻都撕開了幕紗，只剩下女孩的清影在他眼中漸漸鮮明！
唐菀蝶看見葉子啟向她跑來了，可是她依然不停下腳步，縱然背后的疼痛仿佛要把她撕裂，也不顧一切地向他跑過去，這是有多么喜歡才會跑得那么快，好幾次差點要摔倒，還是不顧一切地跑過去，大概對她而言那就是生命中最后的光，跌跌撞撞也想抓住。
那些往事，仍在追逐，一幕幕地翻覆，與眼前的男孩，重合在了一起…
“菀蝶！”
呼喚聲中，女孩與男孩抱在了一起…
“菀蝶！菀蝶…”
其實是女孩跌進了男孩的懷里昏迷，就像那些童話故事里的公主，直到無數遍呼喚后，才從睡夢中被喚醒。
她看到了他的男孩，啊，和這片天空一樣，男孩的眼睛里，也在下著雨呢。
“菀蝶，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蠻族嗎？…不要，不要死！求求你，醒過來啊。”
“老妖頭，求求你！我什么都答應你，我什么都答應你！”
“求求你，求求你，我求求你…”
“菀蝶，菀蝶！”
“菀蝶，你醒了？太好了…我該怎么辦，怎么樣才能救你？告訴我，我帶你走！讓我救你…”
唐菀蝶嘴唇輕顫了下，是想要笑嗎？實在是不可思議，明明血液都要流干了，打碎法寶帶來的靈力反噬還在身體中翻騰，女孩卻想要露出笑意。
她抬起手腕，極輕極輕的，撫在男孩臉上，像要擦去他的眼淚。
葉子啟張大嘴巴，卻啞在當場，當女孩張開嘴唇，他一個字都害怕和女孩爭搶。
好奇怪啊，她居然真的笑了出來。
“我…說過，無論…你在…哪里，我都…一定會…找到你的。”
唐菀蝶一個字一個字地艱難說完，笑容幾分驕傲。
一道亮光，點燃在女孩指尖，那是一片碧綠的葉子，從她手指上長出來，融入了男孩的額頭。
女孩的眼睛也在這一瞬間失去了光彩，同時男孩瞪大了眼睛。
“老妖頭…”
“夠了！”心中蒼老的聲音微微顫抖：“別做夢了！這個世界上，怎么可能有救人的妖術！”
“轟隆——！”
噼噼啪啪，暴雨中，寒冷攝入骨髓。
“不要。”
他還在搖頭。
“不要。”
他還在顫抖。
“不要啊，啊，啊——”
可他緊緊抱著女孩的身體，漸漸冰涼，再也沒有了回音。
“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暴雨中慘叫通天，到流干了淚，聲音哭啞。
他四望皆血。
于是閉上了眼睛。
終于又看到了，樓上月下，女孩眉目依舊，碧衣如蝶。
經過多少時間后，男孩才又睜開了眼睛。
從女孩背后拔出了刀刃，小心把她的尸體放下。
“對不起。”
“等等！現在還不能——”
老妖頭疾吼聲中，葉子啟從懷中扒出了血紅的妖丹！
沒有猶豫，也沒有停留，他把饕餮的內丹塞入了喉嚨，雖然這內丹相比他細瘦的嗓子眼顯得太大了些，難以下咽，可有漫天雨水灌口，他探進手去扒開了嗓子，強硬地按下去，讓妖丹尖銳的棱角劃破了喉嚨，和著血咽下去。
眨眼間，磅礴的妖氣直達天際，在積雨的云海之上，點亮紅色的星辰。
大地重歸于沉默，有火焰靜靜地燃燒，帶走女孩的尸骨。
那失去了女孩的男孩站起身來，轉向末日般沸騰的火海，逆著夜風，穿越了長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