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后來的戰報顯示,那場令聞天將軍喪命的戰斗,發生在雪嶺南面的山腳。
沉星部的薩滿們幾乎傾巢而出,他們把自己偽裝進了流寇中,來為四年前戰死的大薩滿呼爾賴報仇,同時進行新一任大薩滿的選拔。
因為呼爾賴曾經留下遺命,只有能夠給他報仇的人,才有資格繼任為新一任大薩滿。
薩滿們對前來剿賊的聞天小隊人馬發動了突襲,令小隊幾乎全滅。但令人意外的是,聞天的實際死亡地點,是在漠云城北約十里的地方。
也就是說,聞天在受到致命傷的情況下,破眾突圍,又一路南逃了近五十里。
沒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完成這如同神跡般的創舉的,除了那個一路陪著他逃亡到最后的人——
薛義。
武宣十年,漠云城北 “放我下來!放下我!”如同在撕扯心肺一樣的吼聲,在山林間回蕩不絕,簡直如同幼獸失去了至親般兇猛又凄厲。
沿著聲音的軌跡,山林間留下一條血跡斑斑的血路。
“小子,你好吵啊。”聞天單手抓著發出吼叫的幼獸,無奈地說。
他的右手近乎被燒焦,身上也被燒穿了一個血洞,就算吃下了傳說能夠讓人起死回生的仙丹,也止不住流了一路的血,更止不住抓在手里的幼獸流了一路的眼淚。
“放我下來啊!”手里的幼獸繼續吼個不停,即使他的嗓子早已經沙啞。聞天不禁擔心,再吼一會兒,他就會咳出血來。
所幸,翻過一個山頭,聞天就遠遠望見了漠云城的影子,只要去到那里,就徹底安全了。
聞天提振了幾分精神,抬腳向前邁去——
可就在這時候,他眼前一晃,整個世界都翻轉一圈。
“聞天!”
在幼獸的驚呼聲中,聞天摔到了地上,連他抓了幼獸薛義一路的手都松開了,讓這個小弟和自己一塊兒摔到了地上。
“聞天!聞天!”薛義疾聲大喊,他中了沉星部薩滿的星毒術,四肢都麻痹了,只有頭還能活動,現在毒素也已經開始向頭部入侵。薛義便扭動脖子,甩頭使勁往地上砸,磕得頭破血流,才保持了清醒。
然后,薛義把臉緊貼著地面,使勁把腰給拱起來,翻來覆去地活動身體,最后,終于讓自己勉強跪坐了起來。
薛義的臉上血水混雜著淚水混雜著泥沙,甚至嘴里還嗆進了土,他就這樣跪坐著,血淚模糊地向前叫道:“聞天——”
在他看清聞天的臉色后,更是驚惶失色,聞天這時的皮膚蒼白如紙,氣若游絲,分明生命已經走到油盡燈枯的地步。
“如果不是為了救我,你早就跑出來了…”薛義渾身顫抖著抽泣。
“傻小子,說什么呢?”聞天這時候卻出聲打斷了他,然后費力從地上爬起來:“他們的目標…咳!本來就是我,如果我自己活著逃跑了,他們又怎么可能會罷手呢?”
聞天想要再站起來,可是嘴里猛地噴出口血,令他頭痛欲昏,只得扒著旁邊的樹樁坐起身,倚靠在樹樁上。
“哈…哈…還真是…撐不到最后啦…”
“聞天…”
“別哭啊,小子。”聞天伸出手臂,摸到薛義的臉上,給他擦掉灰塵:“大哥還有事情要拜托給你的,是很困難的事兒,一個只會哭的小子可做不成。”
薛義泣不成聲,聽著聞天的話,硬是把眼淚給憋了回去。
“薛義,你聽好了,咳!其實,大哥我是靈州蒼云門掌門,谷德真人的大弟子,也就是蒼云門里的大師兄。”
“我喜歡你叫我大哥,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吧,哈哈…咳,咳…”
“我之所以會回到雎國,其實,是奉師門之命,跟在廉將軍的身邊,監視他,咳咳!一旦,發現廉將軍有入魔的征兆,就把他…咳,殺掉,防止,危害武林。”
聞天說著開始反復嗆血,仿佛這個被他深藏了多年的秘密,本身就帶著血。而聽到這些的薛義,此刻瞠目結舌,甚至連傷痛都忘記了。
“這件事,廉洪野知道,但是,他不在乎,咳…”
“可是,因為這個立場,我始終無法和他完全敞開心扉…”
聞天說著劇烈咳嗽,他此刻的表情,不再只有痛苦,其中還混雜了幾分難過。
“青蓮劍仙走后,廉洪野他就太孤單了。魔教,盯著他,正道,也怕他。他心里,一直是,一個人。魔劍,還在誘惑他。我走了以后,我真怕…”
“所以,薛義,大哥求求你,無論什么時候,永遠都,陪著廉洪野,支撐著他,做他的左膀右臂,做他的,依靠。”
聽著耳邊的話語,過去種種浮現眼前,薛義突然明白了一件事,聞天過去一直在刻意拉近他和廉洪野的關系,他對自己格外優待,是因為從一開始就選中了他!
“為什么是我?”薛義干啞的嗓音問。
“廉洪野他是瑯琊人,國主根本信不過他,咳咳!只有自己人在旁邊盯著他…除了聞家,就只有薛家世代忠良,只有你,盯在他身邊,雎國侯才敢繼續放心用他!”
“雎國至少是個容身之處,如果連這里都容不下他,他會被逼到哪里去…”
薛義聽著忽然渾身顫懼,他早已聽聞天向他講過歷代魔劍劍主的結局,在他們走投無路的時候,無一不是投向了魔教。
“可是,”薛義顫抖著說:“我做不到,大哥,我不像你那么厲害,我不聽話,不懂事,我連在家里都是個不肖子,怎么可能支撐得起廉將軍…”
“不!”聞天神色驟然繃緊,堅聲道:“我可是你的大哥,怎么會看錯?你是最合適的那個人,還記得我們兄弟當初,是怎么結交的嗎?”
“我拿豆子砸了大哥…”
“是你要學我的地行術。”聞天表情愈發蒼白痛苦,眼中卻飽含溫存,仿佛看到了他們在寒葉城中初次相識的情景:
“那時候你流連市井,不愛學武,可是,你一聽到能學地行術,就激動地眼睛里放出了光,咳!那是因為你覺得學了這個法術,你就可以教給家人,讓他們在戰場上能夠逃生。就像你不喜歡談兵論武,是你覺得,是戰爭奪走了你的家人。咳!
你比任何人都要,愛著身邊的人,都要害怕會失去愛著的人,所以,你早就已經…一直是…我們的支柱,你一定可以…保護好他。”
“啊——”薛義驚呼一口氣,如當頭棒喝。
聞天向前,用僅剩的手臂抱起了薛義,他的手掌中發出青色的光,將最后的法力送到薛義身上,幫他壓下星毒,并且,向著薛義笑道:
“相信自己,咳!因為,你是我的弟弟。”
說完,聞天的身體便倒塌下去,任由薛義再呼喊他的名字,也不能再有回應。
薛義只能一遍遍地喊啊,喊啊。
聞天的頭就貼在他的胸口,身體一寸寸冰冷,可他麻痹的雙手甚至無法抱起聞天,給他一絲溫暖。
悲痛至極的幼獸只能直著脖子,讓眼淚順著下頜流淌在男人的頭發上,張著嘴在孤涼如死的山林里一遍遍地大喊:“我會做到!我會做到!大哥,我一定會做到!”
聲音直到哭啞前,回蕩不絕。
“我一定會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