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寒葉城(4)
秋風湖畔，楊柳樹下，少年們眺望著遠處的仙人漸行漸遠。
“為什么不答應啊？”葉子啟滿臉可惜的神色。
顧峰道：“葉子，你當初在書樓里讀書讀得好好的，你為什么要走出來學武？”
“我當年慧眼如炬，早早看出來你是個根骨絕佳的練武奇才，所以決定跟著你混。”
“你三年前是這么跟我說的？”
“啊，那回啊。”葉子啟恍然道：
“我當初說，是因為我看的書上說，我這種人吧，在書上就叫文弱書生，平時夸夸其談，什么都懂，可真遇到事的時候，什么事也辦不了。我可不想變成那樣，所以我一直就有個學武的想法。只是一直狠不下心去行動。見到你的時候，這個決心突然就定下來了。”
“嗯。”顧峰道：“其實我們鎮上有差不多想法的人還有好幾個，有長相很好的，就格外用功練本事，不想被當成個‘花瓶’；有父母做官的，就格外勤儉，不想被當成個‘紈绔’。
總之，特別想要擺脫故事書里、好像是給自己定下的那張角色臉譜。這種想法，我也有。”
葉子啟聽著聽著來了興趣，問道：“這種人是有志氣啊，可你在故事書里的臉譜角色是啥？”
“拋家舍業，癡心修道。最后道修成了，才發現，真正的‘道’，是以前身邊在意的某個人，白發蒼蒼地跑到某個人的墓前去后悔。”
“噗！”葉子啟數日來罕見地想要笑噴一次，雖然那波光粼粼的湖水和自己不會游泳的事實，以及自己打不過顧峰可能會被扔進湖里這件事，讓他最后把這股沖動忍住了，但葉子啟還是聲音發抖地說道：
“別說，還真是…像，真像，感覺上你就是這種人似的。”
顧峰看葉子啟忍得挺辛苦，便把自己想要抽他一頓的想法也忍下了，正經說道：
“我也不想活得這么俗套，好像讓人提前寫好了一樣，還是被很多人寫爛的套路。所以我剛才沒答應，我不想后悔。而且，現在也不到時候。”
“哎，哎。”葉子啟湊過來，卻是指了指自己的臉：“那我就是你的那個真正的‘道’了？”
顧峰發現自己后悔了。
剛才，該抽他的。
燕行街，瓦舍燕子棚 “金缶拍上崇武山，九萬浪卷天河翻。
莫問無頭誰家子，欲向春閨夢里別。”
臺上的先生把手里的云板一扣，清聲滿堂。
“咱們上一回書說到，這千秋恩仇結果是兵出大荒，適逢枯枝落滿寒葉城，將待新柳映秋風。戰場上還未至瑞雪，看陣勢，乾州馬王九萬目河上就編好了一萬只木頭筏子。
各位看官，今日江山又小雪，各位早來的，晚到的，過來聽小老兒說書的，別忘了多加件衣裳。”
葉子啟和顧峰擠坐在人群里，臺下歡聲震著屋頂都顫。
這里正是廉洪野說給他們的那處說書館子。
兩個孩子在湖邊上看仙人打架看得過癮了，心里興致高了，又想再感受回世上高人的氣魄。可神仙打架又不是何處都有的，于是兩人一合計，走，聽說書去！
今日燕子鵬里說的書，是十五年前，乾州馬賊進犯雷州一事。
臺上的老生站在一張大桌后面，桌上擺著一面紙扇，一個小錢簸籮，一塊醒木。老生手里拿著鐵板，清了清嗓子，張口說道：
“六州英雄齊聚馬，正是劍指西關時。
我大嵩當朝天子，聚合六州兵將挺進大荒，正要清除妖祟之時，那乾州的火汗王也得了這個消息。
那賊子最會趁火打劫，當即讓乾州馬王伊屠領五萬馬賊侵我雷州。便想要破關瑯琊，一路殺進中州去！”
講到這里，不管是前面坐著龍須凳的熟客，還是坐在后面免費聽書的生意人，棚里人的興致都來了，屏息等待下文。
老生一拍驚堂木，接著道：“可我雷州又怎可能坐以待斃？五國侯王，當即就召開了‘雷州會’，共商退敵之策。
要說這場會，各位看官，那要先說起我雷州的大勢。雷州五國，易國、雎國、成國，明國、瑯琊國，一大國，四小國，這場會，自然是由那一個大國瑯琊的國主蕭戰主持。
這正是：天雷煌煌擂鼓響，兵山北起問名將。
雷州會上，瑯琊國主召大將樂伯問道：‘馬賊兵圍天水，可救否？’
樂伯答：‘道遠險狹，難救。’
國主復召大將趙典，問道：‘馬賊兵圍天水，可救否？’
趙典應對和樂伯如出一轍。
滿座王侯聽到這兩位當時雷州最有名望的將領作如此說，皆知天水無救矣。想那天水是易國國都，易國使君當時面上就愁云滿布。”
老生越說臉上越緊，把臺下聽眾的心情也拉扯得緊張起來，老生卻忽然低喝一聲，口氣一轉道：
“正當此時，忽有一將，拔出眾列，朗聲道：‘易國國主隨天子出征大荒妖域，乃舍身以報天下之舉，英雄輩也。今其家國有難，不可不救。’
蕭國主大奇，問道：‘將軍可救否？’這位將軍答道：‘其道遠險狹，譬之猶兩鼠斗于穴中，將勇者勝。’
‘將軍敢與馬王斗勇？’
‘然。’
言出，滿座皆驚，易國使君更是當時就墮下淚來。蕭國主即刻點兵五萬，命這位勇將率領，前去救援天水城。諸位，說到這里，想必已經猜出這位將軍是誰了吧？
不錯，正是我雎國‘鐵壁’——廉洪野大將軍！”
說到此精彩處，堂中數十人，皆拍案叫好，棚中氣氛轟然熱烈。連葉子啟和顧峰也聽得出神，即使時隔十五年，那個人的成名身姿，依舊令人神往。
老生繼續說道：“既受王命，廉將軍即刻領兵五萬出發。
可是，當大軍走到寒葉城郊，在天水城通往寒葉城的官道旁，廉將軍竟然命令軍隊就地駐扎下了，不再往天水城前進一步，而令軍中曰：‘有以軍事諫者死。’
馬賊聽說廉將軍領兵來支援，一邊防備，一邊加緊進攻天水。
軍中有一人曰急救天水，廉將軍立斬之，只是在寒葉城外加固堡壘，竟六日不前。乾州馬賊偷偷派使者來訪，廉將軍也只是一番款待后將他遣送回去。
使者回報乾州馬王，馬王伊屠大喜道：‘廉氏小子只是依靠欺騙得到軍隊，想要保護自己的國家罷了。’乃全力進攻天水城。
可那馬王賊子沒想到的是，他的使者一回到軍隊，廉將軍立刻就命令全軍開拔，棄軍械輜重，全速前進，只二日一夜，就趕到天水城，與天水城軍民內外夾擊。馬賊們身后沒有防備，因而被一舉擊潰！”
驚堂木再次拍落，滿堂老老少少加倍叫好。仿佛他們就是那被困守了半月的天水城民，在紅日將落、城門洞開的絕望時刻，看到無邊無際的援軍自天邊涌來。
老生滿意地注視著臺下熱烈反應，完后繼續說道：“天水大捷的消息傳回雷州會，蕭國主立即命令樂伯、趙典二將領帶兵五萬，趕去支援。
雙方合兵，又與馬王決戰于九萬目河南岸。
戰場上，馬王伊屠親自叫陣，廉將軍獨騎奔出，雙方刀來劍往戰了不下十個回合，而后樂伯、趙典二位將軍領全軍涌上，三將共戰馬王，面對這個號稱九州最為勇悍之人，直戰得不落下風。這正是：
萬里河蒸萬人血，亡骨猶殺乾州鬼！
此戰后，伊屠帶著剩下的馬賊逃回了乾州去，在那九萬目滾滾河水里，又淹死無數，此后三載，乾州賊不敢再犯我雷州。廉洪野將軍也自此一戰成名，由嵩天子親自授賞戰袍，與樂伯、趙典二位將軍并稱‘雷州三名將’！”
拍醒木一聲收，臺下立刻滿堂喝彩。
這段書到這兒，就講完了，老生趁勢拿起桌上的小錢簸籮，走下來打錢。
客人們聽得高興，自然也肯多給些，葉子啟和顧峰也順勢交上一些，然后，老生要吃飯休息，聽客們便蜂擁著從棚子里散了出去。
走到燕行街上，驀然天光刺眼，只覺有從沙場回到現實之感。葉子啟和顧峰相視感慨，正此時，人群前方忽然傳來“哎吆吆”痛呼一聲，馬嘶聲，還有一聲“找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