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兩旁的建筑一幢挨著一幢,但在這近乎連成簾幕的雨中,竟也有些看不清了。天地間本就陰沉,再加上大雨,愣是讓那些房屋中的燈光變得撲閃明滅,仿佛一轉眼就會熄掉似的。
路上早就沒人了。
就連從不打傘的第五聽云,這時候也已到了一處房檐下。
他看了看門邊掛著的“葛云海”三個字,抹掉臉上的雨水,然后甩了甩頭發,這才推開門走了進去。
“你終于來了。”
第五聽云剛進門,就看見了葛云海,也聽到了葛云海的聲音。
不知為何,以前他總覺得這人里外不一,現在卻覺得有些親切:“葛老師。”
“來來來,快坐下,擦擦身上的水。”葛云海從座位上站起,取了條毛巾遞給第五聽云,接著又拉出了一把藤椅,示意第五聽云坐下。
第五聽云何曾受過這種待遇,頓時就有點不知所措,一時間就連自己急切想要知道的事情也沒有問出來。他不斷點頭,接過毛巾,悻悻地坐下,木訥地揉搓著濕漉漉的頭發。
“你一定很想問我吧?”安排好了后,葛云海坐回去,一面在抽屜間翻找著什么東西,一面含笑問道。
他竟像是看穿了第五聽云的心思。
不等對方回答,他就拿上來一本厚厚的冊子,順著桌面推到第五聽云的面前,笑道:“三百二十頁,第五族史中‘舍命取義,盡忠炎華’一章,你先看看。”
第五聽云狐疑地接過書冊,見封面是全黑的,一個字也沒有。然后翻開,只看見扉頁上寫著“帝國秘史”四個大字,字下方又用朱紅色添了兩個字——“絕密”。
雖然看到了這些內容,但第五聽云畢竟也才十六歲,哪里知道自己手中拿的會是封藏在帝國樞密院的絕密文件?
他沒有多想,依言翻到三百二十頁,找到葛云海所說的一章,逐字逐句地看了下去。
葛云海也不催促,甚至不去看第五聽云。
這間辦公室在大樓的第一層,葛云海的辦公桌靠著窗臺。窗是落地窗,其上盤盤繞繞著一些綠藤,那是從樓上陽臺垂下來的紫藤蘿。此時窗戶并沒關緊,屋外呼嘯的北風偶爾灌了進來,吹拂著那些藤條如魔鬼般舞動。
葛云海凝望著窗外的雨,心里又在想著什么呢?
“第五族長通曉厲害,翌日主動上交兵權,解甲歸田,攜族人遠走。血煞盟無主,自此解散,中有半數收歸國有,終身為皇城守兵…”安靜的室內,突然響起了第五聽云讀書的聲音。
“看完了?”葛云海對這內容自是熟悉,笑著問道。
第五聽云將書冊捧還,點了點頭。
“沒什么想法?”葛云海今天一直在笑。
第五聽云雖然覺得葛云海的笑很奇怪,但終歸沒有深究,他吐了口氣,問道:“難道書中所說第五族便是…”
“正是你的祖輩。”葛云海肯定地回答,他似乎早知第五聽云會有此問,所以沒等問完他就已經答出。
“那么葛老師您的意思是,我若想要解決不能吸納元力的問題,就得效仿其中的‘血煞盟’?”多年的問題就要解決,第五聽云言語間不禁改用了謙敬之詞。
葛云海笑意更深,并不作答。
只是他不作答,第五聽云卻已經知道了答案。
“可書中極言‘血煞盟’軍如何死而后生,如何驍勇無畏,但卻偏偏沒說他們究竟是怎么做的啊?”越是到了這種問題將要解決,卻又不得其門而入的時候,人就會越緊張,第五聽云此時就是這樣,他迫切地想要知道一切。
“這我也不知道。”葛云海笑意不減,但卻搖了搖頭,“畢竟這是你族內的事。”
“連葛老師您都不知道…”第五聽云一下子就泄了氣,因為他的問題已經出現了三年,這期間整個學校可以說是沒人不知道他。但卻偏偏沒人提出過什么解決方法,而今終于有人找到了看似可行的文字記載,可又沒有…
這般想著,他不禁失魂落魄,期望越高,失望自然也就越大。
“老師不知道也是正常,畢竟這是我族內的事…”他的腦海里亂作一團,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默默重復著葛云海的話,可話一重復他突然一喜,這是我族內的事,那父親肯定知道啊!
越想越是這樣,大喜之下他竟忘了和葛云海告辭,倏地起身沖出門去。
教學樓通往住宿區的路上。
這條路貫通著老師辦公樓和學院大門。
“媽媽媽媽,你說他真像那男生說的那樣,是個自暴自棄的廢物嗎?”****中,小女孩依舊蹦跳著前行,母女倆雖然走得慢,但卻一直沒有停。
母親溫婉笑著,撐了這么久傘的右手竟似感到不到累。她想也沒想,回答說:“蓮兒,有些人有些事可不能聽別人說,得自己去看,去發現。只有這樣,才不會被人騙,才會發現真相。”
小女孩思考了下,又問:“那媽媽剛剛發現了什么嗎?”
母親答道:“我啊,發現了第五聽云的胳膊、手掌、大腿、小腿,甚至于腰腹、胸膛、脊背,都特別結實有力。他的眼睛雖然黯淡,但卻并非無神…”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小女孩開心地叫了起來。
母親問道:“蓮兒知道什么了?”
小女孩光著腳丫踢著積水,搖頭晃腦地說了起來:“胳膊手掌大小腿有力,說明他進行過高強度的鍛煉,脊背、胸膛、腰腹結實說明他并沒有自暴自棄,反而堅持不懈地鍛煉了相當長的時間。至于眼睛有神嘛,那肯定是他心有不甘,志存高遠!”
“啊,他又回來了。”小女孩分析之間,突然看見前方一道人影沖了過來,不是第五聽云還能是誰?興奮之余,小女孩就欲再度攔住第五聽云,可這一次那母親卻皺了皺眉,把小女孩拉了回來。
再次擦肩而過時,第五聽云奇怪地看了這對母女一眼,他實在沒有想到母女倆在這么惡劣的天氣條件下竟還能在學院內游玩。
“媽媽,你為什么…”小女孩嘟著嘴,不明白自己媽媽為什么拉著了自己。
母親似乎并不想解釋,她只是對著女兒甜甜一笑,道:“我們跟著就行。”她的聲音一直很溫和,如水一般。
第五聽云回到了狀元碑林。
穿過碑林就到了教學樓后面,穿過教學樓就到了學校大門。
在這里,他又看到了一個人,一個女人。
“何老師?”第五聽云停了下來,因為對面的女人已將去路堵住,“您找我?”
這么大的雨,這么大的風,若還有人打著傘堵在狀元碑林的路上,那么這個人一定是找第五聽云的。
“你要去哪里?”
何月明的聲音有些尖細,她和葛云海一樣,也是南蜀學院的老師。
“回家。”與葛云海不同,何月明平日里待第五聽云不錯,而且是那種發自內心的不錯,所以第五聽云并沒有面對葛云海時那樣無所謂。
“回家!”聽著第五聽云的回答,何月明的臉色竟然變了。不過很快她又恢復了過來,“回家不用急,先跟我去辦公室,我有事找你。”
第五聽云剛想推掉,卻又聽到何月明補了一句“很重要”,于是到嘴的話只得咽了下去。他心里想著反正回家不用急在一時,何月明老師平時待他又不錯,索性跟去看看。
師生兩人回到辦公樓,正好碰到葛云海。
“第五聽云,你怎么又回來了?”葛云海初時并沒注意到第五聽云身后跟著一人,當即走上前去招呼道。
“葛老師,何老師說找我有事。”第五聽云如實答道。
他完全沒有注意到此時此刻,葛云海和何月明彼此之間的神色是有多么復雜。尤其是何月明,她的臉隱在傘下,雖然看不太清,但她雙眉分明是緊緊攏著的。從葛云海的一句話中,她已經推知到了許多東西。
“我們走吧。”三人交談了一會,何月明就帶著第五聽云回到了她的辦公室。
進到辦公室,第五聽云看到辦公桌上散亂的文稿,還有一些類似于吸元吐納基礎、納元捷徑之流的書。桌子的另一邊放著一只茶杯,杯中雖然沒茶,但還在冒著熱氣。
何月明也不招呼,在桌上胡亂翻了翻,就抽出一本書遞給第五聽云,并說道:“看看吧,說不定對你有用。”
第五聽云接過,只見封面上寫著“如何提升納元速度”八個字。他心中詫異,怎么三年來沒人關心自己的問題,今天卻先后兩個老師拿出書冊要幫自己解決?手中的書還是老式的線裝本,看上去已經很是陳舊,想來該是孤本或是珍藏本,也不知道何月明去哪里弄到的?
他雖然是兩屆的三省聯考文狀元,讀過的書早已不計其數,但手中這本確實是以前并未看過的。再看何月明桌上盡是關于吸元納力的基礎書籍,他心中不禁很是感動。
何月明早已是靈玄境,只差參破陽玄關就能進入結丹境,對她來說肯定不用看這些基礎書籍了。
“謝謝老師!”第五聽云由衷地道了聲感謝。
以前一直想著解決自己的體質問題,可現如今到了這種情況下,他竟能忍住去翻開手中書籍的沖動。或許經歷了一次之后,他不想過快地迎來失望,也不想讓何月明失望。
這種時候,他竟完全沒有察覺到事情的巧合性與不正常性。十六歲的他,大概還真理解不了“事出無常必有妖”這七個字中的滄桑經驗。
當然,他做夢也想不到,葛云海與何月明同樣是幫著他解決不能吸納元力的問題,但二人的出發點卻完全不同:何月明是想留他在學校,而葛云海是想激他回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