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病房后,張勁也不理門外對著自己指指點點嘰嘰喳喳的一群女人,而是自顧自的用望診瞄了何老爺子一眼,確認沒有問題后,就再次回到昨夜做了小半夜的那張單人沙發上,與何清淺并肩而坐。看著何媽媽里里外外忙忙活活的,幫助何爸爸擦臉、擦手!
一番忙碌后,何媽媽也再次在何爸爸病床邊坐了下來,再次牽起何爸爸的手發起了呆。
于是,病房中除了記錄何爸爸腦活動曲線的監控儀單調的‘滴滴’響著之外,一片寂靜!
就在幾人各自沉默了一會兒后,何清淺率先開口:
“媽,之前你說到那天爸爸攔住你不讓你出去…那然后呢!”
何清淺深沉的八卦心之前已經被點燃,自己父母這段曾經浪漫而艱苦的過往,做女兒的第一次傾聽,有著萬分的好奇。而媽媽和爸爸曾經苦難的際遇,讓何清淺揪心。那個媽媽始終未曾道出名來的壞蛋排長,更是讓何清淺恨的牙癢癢。
如果…如果那個壞蛋現在就在身邊的話,何清淺一定會讓自己的男人張勁狠狠的揍那個家伙一頓,給自己出出氣!
所以,故事聽了一半的何清淺,憋了一會兒就憋不住了,也靜不下心來全神貫注的與張勁玩兒眉目傳情的游戲了,見媽媽忙完了手里的活計倒出空來重新坐下,就開口追問。
聽到女兒追問,何媽媽也沒有推而不講。恰恰相反,看著何爸爸如今滄海桑田的臉,何媽媽反而更深沉的沉浸入對那段日子的回憶中去。嘴里悠悠的將那段真實的故事繼續講了下去。
“那天過之勸服了我,或者說是罵服了我,我很聽話的回去了!沒有讓那個壞蛋得逞。
但是,也正是因為這件事,那個排長對你爸爸的批斗更加變本加厲了。原本掛在脖子上寫著‘臭老九、流氓’的木牌子,被換成了厚鋼板做的鐵牌子。
那可是幾十斤重的牌子就用一根五號鐵線掛在過之的脖子上,每天一掛就是幾個小時!
過之一直到現在還總容易脖子痛,是因為他的頸椎畸形,就是在那時候落下的病根子!”
說到這兒,何媽媽眼中露出深刻的痛苦,然后椎心泣血的繼續道:
“那個喪盡天良的家伙,更是不知道從哪里挖出當初過之偷武裝部的步槍為我打獵的事情。并將過之偷槍打獵的事情,扭曲成偷槍出去是偵查地形,繪制地形圖從事地下特務活動。
要知道,那時候咱們國家和北邊的那只北極熊,因為國內專家撤回和珍寶島事件,正是關系緊張的時候。而且,我們所在的七星灘又與邊境不遠。
所以那個壞蛋誹謗過之是特務的這件事連上邊團里都很重視。
結果過之過的更苦了!
每天白天干活,晚上又要接受批斗、審訊!”
說到這里別說沉浸在記憶中仿佛再次經歷一回的何媽媽滿臉痛苦就算是不能身臨其境的張勁與何清淺,想到那無休止的折磨,都有些不寒而栗。
一臉心痛的何媽媽,似乎不能呼吸般,聲音停了許久。張勁和何清淺不敢打擾,同樣屏息靜待病房中的氣氛也再次沉重起來。
許久,何媽媽似乎才從那段痛苦的回憶中清醒過來,長長吐了一口氣,口氣也再次輕松起來:
“還好老天有眼。那個壞家伙終于惡有惡報。
在一次去縣里開會的時候,那個家伙色心又起覬覦一個縣城里普通人家的小女孩兒,趁著家里大人不在的時候,跑到人家的家里想要非禮她。
結果被聽到呼聲趕來的鄰居堵個正著。在那個年頭,流氓、小偷被抓到,可真是往死里打。
結果,還不等這個壞蛋把身份亮出來,就被那些憤怒的鄰居用鋤頭敲破了腦袋,死了!”
即使是善良的何媽媽,說到這個人的慘死的時候,也是沒有任何同情。同何清淺和張勁一樣,滿臉的痛快,只覺大快人心!在他們看來,這種人渣,活著就是浪費空氣、浪費糧食。倒是死了埋了,還能當養料肥沃一下土壤。
所以,當何媽媽說到這里的時候,她和兩個聽眾都忍不住心里喝了一聲彩:
“死得好!”
何媽媽到底是出身書香門第,再加上同何爸爸一起在大學教過幾十年書,還是頗有口德的。所以說到那個壞蛋身死后,也沒有繼續再就這個人的卑劣品性大肆抨擊,或是他的慘死幸災樂禍,而是一筆帶過后,就直接繼續講起了接下來的故事。
“那個人死后,因為沒有人繼續對過之使壞,所以過之的事情很快的就查清楚了。過之摘掉了‘特務’的帽子,新來的排長也停止了對過之的批斗。過之又回到了正常的生活。
但是,也正是因為這次被冤枉的事兒,讓過之意識到被批斗的未必就是壞人。從自己的痛苦,想到了父母的痛苦,對曾經埋怨父母連累了自己更是深感愧疚。
也是從那時候起,過之給自己改了名字。把原來的何瞻,改為現在的何過之!
因為他認為他對待父母的態度是錯誤,很嚴重的錯誤,是自己一輩子都無法釋懷、無法原諒的錯誤!
所以,他要用這個名字時刻的批評自己,告訴自己,自己曾經犯下了如何的大錯。也提醒自己,以后不能再犯!
從那時候起,過之對事情的對錯都區分的很嚴謹,眼里不揉沙子。也是從那時候起,他就再也沒有對任何錯的事情低過頭。始終堅持著自己心中的正義,直到現在!”
聽何媽媽講了何爸爸性格的養成,原本對何爸爸曾經拆散自己與清淺的事情,僅是小有怨懟,甚至不曾真正恨過的張勁,如今更是釋然。
這是時代和際遇造就了何爸爸剛硬不阿的品質,而且這種品質雖然與當今渾水般的社會格格不入,但卻堪稱高潔,讓人無法指摘其非!
更何況,如今何爸爸更是自己與何清淺走到一起的支持者。
那么,張勁還有什么理由去記恨何爸爸呢?
張勁心下感慨非常。
當張勁從感慨的恍惚中醒來的時候,何媽媽已經絮絮的講到了幾年后…
“返鄉大潮來了!那時候,在鄉下受夠了苦的知青們,紛紛申請返鄉。甚至為了返鄉無所不用其極!
有的女人為了返鄉的名額,出賣自己的身體;有的甚至自己打斷了自己的腿,以殘疾人的名義返回城市!
過之的父母平反的早,而且返鄉大潮來的時候,已經恢復了工作,所以返鄉名額很快就落到了他的頭上。但是因為我的父母還沒有平反,還在干校改造。所以我只能留在北大荒、留在七星灘!
那時候的我很痛苦。我和過之剛剛從兄妹關系變成戀人,卻要天各一方!也許永遠分開!
所以,我們農場知青返鄉的那幾天,我始終避開過之。就算是上工時偶爾一見,我也不與他說話。我怕我會哭出來,我怕我會影響到他因為返鄉而愉快的心情。”
說到這里的時候,何媽媽眼淚又開始失控,不過眼中不是之前的心痛或是憤怒,而是一種感動。
“我們農場那一批返城知青離開的那天,我沒有去送他,我怕我會哭出來,會舍不得。我游魂似的遠遠離開嘈雜的農場,在外面逛了整整一天,什么東西也沒吃,水也沒喝,只是渾渾噩噩的遠離農場胡亂走著。
那時候,野外常出沒的野豬、狼和豹子這些野牲口,但那時候我也不怕了。甚至想,如果被她們吃了更好,我也就不用惦念已經返城的過之了!那樣他就能夠安心的在城里生活,忘了我之后,娶妻生子,快樂的過完這一輩子!
但是沒想到,那天我的運氣居然很好,在外面亂走也沒有碰到狼或豹子,所以晚上的時候,我迷迷糊糊的又活著回到了農場。
讓我沒想到的是,當我快到農場的時候,我就看到了站在農場大門外四處張望,一臉焦急的過之!
看到我回來,他一把沖上來先是緊緊的抱住了我,然后大聲的罵我,說我不知道照顧自己。說外面有狼,我如果出了事情怎么辦?
那時候我腦子都空了,只知道哭,只知道心里幸福的難受。我聽不清他到底罵我什么,但是我卻覺著很好聽、很悅耳!”
說到這里的時候,何媽媽臉上泛起幸福的笑容,就如思郎少堊婦般動人。
“過之沒走,因為他放不下我。所以,他寧愿留在農場陪我一起吃苦。
他說,他會努力上工,攢錢每年回家看望父母。他不能在身邊盡孝,不能在父母身邊陪伴,因為父母畢竟是夫妻,兩個人可以互相扶持。而我,只是孤零零一個人在這里,我更需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