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茉忙看向濟子篆,“勞煩濟先生先給病患配血。”
濟子篆點點頭,吩咐弟子拿來針筒。
“楊大小姐,請您一定要救救我父親。”站在一旁的少年眼睛里滿是害怕和愧疚,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這是什么病?怎么會這樣?”外面傳來議論紛紛的聲音。
楊茉剛走上前,木板上的病人整個人抽頓時又嘔出一口血來。
嘔血,這是典型的消化道出血的癥狀。
楊茉看向沈微言和愣在那里的郎中,“快將病人側過身來。”
側身是為了防止鮮血堵塞呼吸道。
保合堂的郎中開始挪動木板上的病患,外面街上也有了更多人來看熱鬧,從前楊大小姐診治都是去各家府上,這次是病人徑直被送來保合堂。
大家抓住機會議論上前仔細去看,“沒看到嗎到處都是血,身上的衣服都紅了。”
“還能不能治好?”
“聽說在家中也是沒有了法子,嚇走了好幾個郎中。”
旁邊的人看不到甚至推搡著身邊的人,“讓開,讓開,讓我看一眼。”
“診脈了嗎?”年紀大一點的郎中,只想知道楊大小姐診治和旁人有什么不同?
“沒有,沒有呢。”
又是一聲冷哼,“這楊氏每次都這樣,病人到了不先診脈而是憑眼睛去看,光憑眼睛能看出什么來?”
在大家議論中,楊茉看向旁邊的少年,“病患從前有沒有這樣的情形?可以是這樣的嘔吐,但是不像這樣嚴重。”
那少年搖頭,“沒有,沒有。”
“這次是因為什么?有沒有大量飲酒或者吃了生硬的食物?”
那少年仍舊搖頭,目光中的恐懼越來越重。仿佛像一團陰云將他牢牢地蓋住,讓他只會重復地說:“沒有,沒有…”
楊茉正問著,旁邊又擠過來兩個人,見到病患立即喊起來,“爹,爹你醒醒,你怎么樣了?”
一個二十幾歲的男子走過來將那十幾歲的少年遠遠地擠開。
男子皺起眉頭,對著眼前的郎中大喊,“快用藥啊。快用藥啊!”說著轉頭去看那少年,“我爹怎么會這樣?問你呢?怎么會這樣?”
那少年這才吞吞吐吐,“叔父在教我長槍突然就…”
楊茉將病患的衣袖挽起來。要讓濟子篆取血,那男子看到這種情形立即道:“你們這是要做什么?怎么不給我父親診脈?”
旁邊的小郎中低聲道:“這是楊大小姐和濟子篆先生。”
男子這才將目光落在楊茉身上,皺起眉頭來,臉上是難以置信的神情,“女子…你們讓一個女子治我爹?白老先生呢?不是說要來找白老先生?”
白老先生聽到聲音從人群中走過來。
男子認識白老先生忙上前躬身行禮。“老先生您可記得我?我是陸正,陸家老三,這是我父親。”
白老先生點頭,“我記得,老夫從前為你母親診治過。”
陸正點點頭,向前行禮。“老先生,我父親就拜托給先生了。”
白老先生就看向旁邊的楊茉,“就讓楊大小姐先診治。這種急癥我不如楊大小姐。”
陸正不禁驚訝,這怎么可能,白老先生是京中最有名的郎中,連太醫院里的人都要敬重幾分,現在白老先生卻說自己不如一個女子。
濟子篆已經取完了血。楊茉抬起頭清晰地道:“時間緊迫,這里的人愿意給病患輸血的。都抽血比對。”
抽血?輸血?陸正聽著這奇怪的話,看向眼前忙碌的女子,她說的是些什么?他怎么從來沒聽說過,“這是什么法子?用血是什么意思?你們要請巫醫過來?這是要做什么?”
楊茉顧不得回答陸正的話,在她看來如果不及時診治陸老爺,陸老爺就有性命之憂。
楊茉將手放在陸老爺腹部,反復按壓,每當她觸壓陸老爺胃部,陸老爺就會有嘔吐反射。
沒錯,這就是急性消化道出血,現在血都存在胃里,要做胃管給胃腸減壓。
楊茉看向沈微言,“將羊腸管拿來。”
羊腸管是做什么的?陸正越來越驚訝,眼看著沈微言將一個像羊腸樣的東西送到楊大小姐手上。
楊茉看向病患,她要趁著病患在意識清醒的時候將胃管插進去,“陸老爺,這管子會幫你將胃里的血盡快排出,否則血會在胃里凝結成塊,嘔出的時候就會堵住呼吸,一會兒我說吞咽,陸老爺就要照我說的做。”
陸老爺微弱地搖了搖頭,露出排斥的神情,眼睛更是在四下里尋找,想要說話,卻張嘴說不出來。
楊茉想起那個少年,忙看過去,在角落里看到那個人影,他蒼白著臉仿佛是嚇壞了,肩膀有些發抖。
“陸贄,”陸正皺起眉頭道,“我父親怎么會弄成這樣?你說我爹教你長槍?是你傷到他了?”
旁邊的陸贄搖頭,很快卻又點了點頭,“是我…都是因為我…叔父才摔在地上,然后就…”他害怕,害怕叔父是因此才會吐血,他將剛才的事仔仔細細地想了一遍,就是要想出來,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錯,可能叔父就是摔了一跤所以才會…
陸贄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般看向楊茉,“是不是摔到哪里了?我叔父還能治好嗎?”
果然是因為他,自從父親將陸贄從族中帶回來家里就一直不得安寧,陸贄這個文弱書生,本來已經通過了院試的生員考,接下來該好好走他的科舉,誰知道竟然改了主意要參加武舉,真是可笑,他們兄弟從小習武都沒能在武舉上入職,父親竟然會相信陸贄能考上,仔細地教起陸贄來。
躺著的陸老爺盡力搖頭想要起身,這樣的動作讓他面色青白嗆咳起來。
陸正嚇了一跳正不知道要怎么辦,卻聽到旁邊的女子吩咐。“讓病患躺下,快…濟先生帶著人去采血,你們幾個按住他。”
這女子見到這種場面沒有半點的慌亂,而是冷靜地吩咐身邊的人,陸正開始有些相信,楊大小姐真的有幾分本事。
“別圍在這里,都躲開些。”
“將針筒準備出來,快,要最大號的。”
楊茉不抬頭,按下陸老爺。“陸老爺有什么話一會兒再說。”
“沈微言,將病人的下頜按住。”
病患不太配合,楊茉總是不能將管子插好。
這樣的出血首先要保證病患順利呼吸。然后就是輸血,止血。
“白老先生請您開張止血單方,讓人去買冰回來,我要用冰水和鹽。”
周圍人應聲四起,大家都各自去忙碌。
陸家人不知道是什么情形都怔愣在那里。將陸老爺送來的下人已經跟著濟子篆抽了血。
陸正看著楊大小姐將那根羊腸管向父親嘴里送去,不由地睜大了眼睛,伸出手就要去抓楊大小姐,沈微言忙擋在楊茉身前,“大小姐這是在救陸老爺…”說著伸出手無論如何也不肯讓陸正上前。
陸正兇神惡煞的皺起眉頭,沈微言心中慌張卻不肯退縮。
楊茉額頭上流出汗來。幾次送管子已經弄得她手上都是鮮血。
“太嚇人了,這是什么治法。”圍觀的人都忍不住說道。
“真和傳言說的一樣,楊大小姐這是…用羊的腸子…羊的腸子啊…”
“羊腸子也能往人身體里送嗎?”
陸正聽得這些話。伸出手來揪起沈微言的衣襟將他扔到一旁。
“陸少爺,”楊茉轉過頭來,“你想讓陸老爺流血致死不成?既然是這樣何必送來醫館。”
本來是溫婉的女子忽然之間變得言辭嚴肅,不讓分毫。
陸正竟然被說得僵立在那里。
這是什么女人,滿手鮮血卻似渾然不覺。只是低下頭來忙碌,只要別人敢踏進她領地一步。她立即就變得尖厲起來。
“陸老爺,配合我吞咽,吞咽,這樣你也舒服些。”
陸老爺掙扎了幾下,然后順著楊茉的意思,一點點地吞咽,終于將羊腸管慢慢吞下去。
管子還沒有完全送進陸老爺胃里,管子的另一邊就流出鮮血來。
“天哪…這是要殺人啊。”
周圍頓時一陣騷動。
楊大小姐將管子送進去不但沒有讓病患的血止住,而且還讓血流的更多,這樣下去病患必死無疑了。
那些血仿佛將陸正的眼睛也染紅了,他現在恨不得將眼前的楊茉和那管子一起遠遠地扔開,他剛伸出手,就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力氣將他手腕牢牢地攥住,他掙脫不開,抬起頭意外地看到了蔣平。
“楊大小姐。”
楊茉聽到后面傳來的聲音,卻也沒能讓她的手停頓,她已經將針管對準了羊腸。
“楊大小姐,你藥鋪里的郎中不夠,我們藥鋪的郎中能來幫忙。”
楊茉認得這個聲音,是旁邊周成陵藥鋪里的掌柜。
楊茉抬起頭看周圍,身邊的郎中都被打發去做事,真的沒有了幾個人。
掌柜的道:“我讓幾個人去幫濟子篆先生。”
濟先生又要配血又要采血,幾個弟子都已經忙的不可開交,楊茉點點頭,掌柜的立即吩咐下去,這是東家早已經交代好的,只要保合堂需要幫忙,就叫藥鋪里的郎中和弟子來幫忙。
楊茉轉頭看向沈微言,“快去看看冰水和鹽兌好沒有?”
沈微言忙跑了出去。
楊茉開始將胃里的血抽出來,然后問旁邊陸家下人,“送來之前已經吐了多少血?”
陸家下人道:“不少了…還吃了止血藥,也是沒用。”
這樣的出血藥送下去就會被沖走,哪里能起半點作用。
消化道急性出血,要排除很多種情況,陸老爺的肚子是軟的,不是胃潰瘍穿孔,剩下最有可能的就是靜脈曲張破裂出血。
首先她要將所有的血抽出來,然后用止血藥和冰水混合打進胃中。希望能冷卻止血。
血一管管地被抽出來,所有人看的驚呆。
“這樣會要了人命。”
楊茉不停地向濟子篆看去。
濟子篆已經在瓷碟里配血,十個碟子一起檢測,其中應該會有合適的血,快點,快點,所有環節都要盡量快點才能救了人性命,任何一個人都不能出半點差錯。
“藥好了。”沈微言將冰好的藥端了過來。
“白老先生配的止血單方,里面還有濟家的止血散。”
楊茉點點頭,拿出水晶的針筒將藥抽出來順著羊腸管灌進去。
“那是什么東西?楊大小姐手里拿的是什么?水晶做的?”
“水晶的筒子。”
大家正議論楊茉手里的東西。已經有人驚呼,“快看快去,都打進去了。順著羊腸打進去了。”
這些東西,這樣的方法,從來都沒有見過,古籍里也從來沒有記錄過類似的醫術。
眼看著楊大小姐一件件地拿出來,又這樣熟練地應用。周圍從開始的嘈雜到后面的安靜。
人這樣折騰難道不會死嗎?
遇到這種事應該想方設法地止血,而不是將血弄出來。
這已經不止是驚世駭俗而是匪夷所思。
楊大小姐一舉一動明明不合常理,卻沒有人來阻止,大家只是圍觀驚嘆。
冰水打進去之后,楊茉看向陸老爺,陸老爺雖然虛弱卻沒有完全神志模糊。楊茉吩咐沈微言,“再去拿冰水。”
還要冰水,沈微言怔愣片刻。立即下去安排。
只等了片刻,楊茉就將羊腸管子放開,試著用針管向外抽。
“看吶,都變成血水了。”
楊茉不停地將冰水抽出來,旁邊端著痰盂的郎中手不停地顫抖。眼睛看到的地方都是紅色的。
“血配好了。”濟子篆的聲音傳來。
楊茉覺得胸口的石頭似是被挪開了些,這才轉頭讓梅香擦掉額頭上的汗。“濟先生先放好檸檬酸再抽血。”
濟子篆點頭,吩咐弟子,“接著配血。”在他印象里一個人的血不夠用。
換掉了胃里的冰水,楊茉準備再打第二次時,濟先生已經將抽好的血拿來,楊茉將羊腸管遞給梅香,然后去拿針扎在病患手臂內側的靜脈上。
血順著管子流下來。
楊茉向濟子篆點點頭。
消化道出血,不是穿孔的情況下,大多都是用非手術的方法治療,止血劑和新鮮的全血現在都用上了,陸老爺的情況看起來已經比來的時候穩定多了。
白老先生讓沈微言攙扶著坐過來給陸老爺診脈,楊茉繼續用冰水和止血藥給陸老爺洗胃。
“看見沒,這就是輸血…楊大小姐在醇郡王府用的方法。”
“就用那個瓶子,然后用管子接下來,針扎進人的身體。”
“血脈不同也能輸進去?”
“可不是,那是下人的血。”
不知道是不是胃管的水太涼,陸老爺突然掙扎起來,楊茉低頭看過去,陸老爺睜開了眼睛緩緩地挪動著視線在人群里尋找,楊茉也跟著四處看,這一會兒功夫陸贄已經不知道去了哪里。
楊茉正想著,只聽外面傳來聲音道:“楊氏…楊氏可在嗎?我們是宗室營的,請楊氏過去診治。”
人群被推開個縫隙,說話的人走進屋來,“楊氏…哪個是楊氏。”
那人底氣很足,仿佛不將這里的人放在眼里。
楊茉似是沒有聽到呼喊聲,眼睛始終看著陸老爺,陸老爺嘴動了兩下,嗓子里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然后伸出手來抓向楊茉手里的羊腸管,在眾人的注視下,一下子將管子拔了出來。
楊茉要伸手阻止,卻沒能奪過陸老爺。
“陸老爺…”楊茉話沒說完,只覺得踩到了什么,不由地一滑頓時跌坐在地上。
秋桐忙去攙扶楊茉,楊茉抬起頭來一臉的驚訝。
秋桐不明所以,就算是剛才陸老爺驚險的模樣,大小姐也沒有變臉色,為何現在卻…她低頭看去,只見大小姐坐著的地方是一灘血。
血哪里來的血。
楊茉看著自己的手掌,那血仿佛還是溫熱的。
“大小姐你哪里傷到了?”秋桐蒼白著臉問。
楊茉搖搖頭,站起身順著血跡向前走,兩邊的人忙讓開,楊茉抬眼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陸贄。
陸老爺徹底將嘴里的羊腸管都拔出來,“陸贄,陸贄…”
楊茉回頭看陸老爺。
陸老爺虛弱地道:“長槍槍頭,長槍的槍頭。”說著忍不住嘔了兩口,臉色蒼白,額頭上滿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跟著蔣平到一旁的陸正聽到陸老爺的聲音忙走過去,“父親,您到底怎么了?”
陸老爺搖頭,“我…我教陸贄練長槍,長槍槍頭卻不見了…在…在陸贄…身上…我心中一急…這才…快…看看陸贄…看看陸贄啊…”
陸老爺擔心陸贄卻因為消化道出血嘔吐被嗆的說不出話來,大家一直都注意著陸老爺,誰也沒看旁邊的陸贄。
陸贄一直擔心陸老爺,大約也沒有發現自己身上有什么異樣,聽到陸老爺說話還要掙扎著起身。
鮮血已經將陸贄的長袍下擺染紅了,血如同一條小溪流到楊茉腳下。
楊茉看向濟子篆,濟子篆忙吩咐弟子,“快,快將陸少爺抬去床上。”
將昨天的補上了哈,還多寫了點。
感謝大家的支持和關心,今天我已經覺得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