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望仙臺上,夜風凄厲,寒冷異常。
天空沒有星星。妖兒卻一如往日的站在她熟悉的地方,仰頭看著陰沉墨黑的夜空。
雙眼通紅。眼瞼邊還結了一串冰溜子,那是她的眼淚。
一個人,幾乎是沒有發出聲音的走到了妖兒身后。
妖兒察覺到了,但她沒有回頭。
能上望仙臺的人不多,會在半夜來到此處的人,更不多。
那個人仍在前行。
“你再前行一步,我便跳下去。”妖兒對著夜空,冷冷的,淡淡的說道。
那人便真的站住了。
“你的神仙哥哥,回不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妖兒不為所動,沉默了片刻,說道我會戴上新娘的紅妝,笑看你的人頭飄揚在城頭之上。”
小說3.
那人周身冷冷一顫,感覺到發自內心一絲寒意。
“妖童兒”的鼎鼎大名,宮廷外面的人可能聞之未聞,但皇宮里的人不如雷貫耳。傳言她會觀星、擅相面,而且精通奇門遁甲占卜之術,種種預言不應驗。
“休想恫嚇于我。”那人語氣雖是鎮定,但隱隱已是透出一絲惱怒,“他背叛女皇,背叛大周王朝。除了身敗名裂,他再第二條出路可走。”
“他是英雄,他是巨匠。”妖兒一反常態不似往常那般天真爛漫,此刻她異常的平靜,平靜到冷漠,只是淡淡道,“此等人杰,天意宿命亦難束縛,豈是爾等肖小堪得把控?”
這一通玄意森森又頗懷敵意的話語,說得那人啞口言又怒氣上揚。他悶哼了一聲,卻道就算他有通天徹地之能,此時此刻,便在此地,我便要將你霸占了。他又能奈何?”
“你再上前一步,便可得到我的尸體。”妖兒全然不為所動,仍舊背對著那人,冷森森的道,“同時我也保證,你絕對活不過今晚。”
那人剛要上提的腳步,硬生生的停住了。
他明白,妖兒適才的話不僅僅是空洞的威脅。如果她真的死了,事情鬧大,女皇追查起來,的確是死葬身之地。
人命關天的道理在皇宮里并非十分行得通,眼下,妖兒是薛紹的人也并非十分關鍵。真正的要害在于…天下所有的,都是善妒的。
女皇也是。
如果女皇,她的面首因為厭倦了年過七旬的老嫗去找年輕的女子偷腥,她的怒火一定可以焚毀一整座冰山。
“滾吧!永遠不要再來!”妖兒淡淡的道,“我的心我的魂我的身子,盡皆屬于神仙哥哥。若有一寸肌膚被玷污,我會將我粉身碎骨,作化一抔塵泥,將來躺在他的墓旁。”
妖兒的剛烈出乎那人的意料之外,同時也極大的羞辱了他。
“我張昌宗,偏就不信這個邪!”他大步朝前一邁。
妖兒一縱身,朝圍攔外躍去。
張昌宗大驚失色,猛然上前雙手去抓妖兒。
妖兒的身子輕飄飄的飛出了圍欄,但并未飛速下墜。
圍欄外面有一圈三尺寬的露仙池,當初是為了“接引仙水”而特意營造。妖兒對此比熟悉。
她的雙腳剛剛踏上仙露池,便見到張昌宗如狼似虎飛撲而來。幾乎是下意識的,妖兒驚叫一聲縮起了身子。
張昌宗情急之下就怕害了妖兒性命把事鬧大,因此倉皇去拉人。這下見到妖兒居然躲在了仙露池邊,分外惱怒。
“竟敢訛我!看你還有何樣本事!”
他俯下身,雙手用力去拉扯妖兒,想將她拽將。
妖兒大聲驚叫,奮力掙扎。兩人撕扯在一起。
憤怒之下的張昌宗用力過猛,妖兒大力掙扎手上也沒了個輕重,不經意的扯住他的衣襟往前使勁一拽。
“啊——”
撕裂夜空的慘叫之聲,幾乎驚醒了整座皇宮。
張昌宗,從望仙臺上摔了下去…
大雪彌漫,鋪天蓋地。
玄云子站在一片邊垠的雪地里,以手搭沿,遠遠的看著前方那一片似曾熟悉的土地。
“記得當初離開草原南下之時,他們母子就站在那里,目送我離開。”玄云子輕聲的自語,“現在,我居然又了。”
居然?
她禁不住微然一笑,“確實沒想到,我還會再。”
前方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些黑點,在飛速的移動。
毫疑問,那是直屬突厥可汗的親勛狼騎。因為這里是于都今山的地界,突厥牙帳的所在之地。
一群騎兵約有二十騎,如箭而來,踏著飛雪排成一個扇形,將玄云子包圍其中。
“我要見你們的圣母可敦。”不等騎士們發問,玄云子開門見山。之前在草原逗留的那些日子里,她已經把突厥語練得很不了。
騎士們各自交換了一下眼神,一言不發,揮了揮手中的長槍,示意玄云子騎上馬,跟他們走。
玄云子也未多言,騎上馬,幾乎是在這一群騎士的押解之下朝前行去。
走了不到三里路程,前方再度出現了四五騎。
有一騎跑得特別快。馬上的那一名騎士,在如此冰天雪地的天氣里居然只穿了一件敞胸露懷的坎肩,披一領極長的赤紅如火的披風。
來如疾電,勢如烈火。
雖一騎,如千軍萬馬!
二十騎狼騎見那一騎飛掣而來,慌忙集體下馬俯胸彎腰拜于馬側,齊呼,“葉護!”
如電如火的那一騎絲毫沒有停留的意思,從眾人身邊掠過。
玄云子當場愕然,雙眼睜大。
“葉護?”
她沉吟了一聲,便大聲喊道克拉庫斯!!”
如電如火的那一騎聽到玄云子的聲音,斗然勒韁連人帶馬人立而起。
馬蹄未落地,馬上騎士飛身躍下,大步奔到玄云子的面前,驚喜大叫,“老師?!”
“克拉庫斯,真的是你?!”玄云子看著眼前這個壯如熊羆、雄偉如山還異常英俊的少年,幾乎不敢的眼睛。
“哈哈哈!”克拉庫斯仰天大笑,幾乎將眾人身上的積雪全都震落了。他一把拽住玄云子座騎的馬韁,大步朝前走去。一邊走,他一邊大聲道快去告訴圣母可敦,就說軋犖大神顯靈,圣母可敦和她日夜思念的那個人,終于又了!——傳我的命令,宰羊三千頭,把我最好的酒全都拿出來,為我的老師揭風洗塵!!”
夜已極深。
薛紹毫睡意的合衣躺在榻上,雙手枕于腦后,雙目微擰眼神炯炯的看著灰舊的行軍帳篷頂子。
月奴躺在薛紹的身邊也沒睡著,她不時的順著薛紹的眼神看向帳篷頂子,心里直納悶:那里有好看的?
“你先睡吧!”薛紹看了她一眼,說道。
“你不先睡,我怎能睡著?”月奴如此回話。
薛紹笑了一笑。這的確是她的習慣,都堅持了十幾年了。
“,你說,咱們時候能回家?”月奴小聲的問道。
薛紹輕輕的皺了一下眉頭。今日之月奴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懵懂少女了,她是當娘的人了。她一定是想她那個寄養在少林寺的寶貝了。“回家”的這個問題肯定在月奴的心里憋了很久,她一直想問,但又不敢問。
其實,何嘗不是千百次的思考過這個問題?
但是,總也沒有答案。
于是,薛紹沒有回答。
月奴便不敢再問了,悄聲息的躺了下去。
夜色愈深。
月奴翼翼到連呼吸都不敢大聲,于是四周更加安靜了。
但薛紹腦海里的思緒,卻是越來越不平靜。月奴關于“回家”的一問,牽起了他太多的思緒。
出門在外,誰不盼著早點回家呢?
這些日子以來,薛紹思考的問題極多,大到中華歷史百年國運,小到軍中將士的一衣一食。最后他,來到這個時代已經活了這么些年,論曾經得到過或者失去過,論當初的理想是怎樣現在的追求是如何,最終只落在了一個字眼之上——人。
已經和許許多多這個時代的人,結下了千絲萬綹的關系。那些親情、愛情、袍澤之情,那些牽掛那些憎恨那些恩怨情仇,就像是一張大網,已經把和這個時代牢牢的網在了一起。
薛紹暗暗自嘲的一笑。
“曾經我以為,我真能超然于物外,超然于時代。”
“最終我,我也不過蕓蕓眾生中的一員。”
月奴好奇的探出頭來,“?”
“沒事,你睡。”薛紹長吁了一口氣,有點如釋重負之感的躺了下來。
月奴連忙給他掖好了被子。
“睡吧!”薛紹的臉上有了微笑,語氣也輕松了許多,“睡醒了,干大事。”
月奴卻是微微一驚,“想清楚啦?”
“沒有值得彷徨。我早就該要想清楚的。”薛紹仿佛是在自言自語,說道,“我沒有我想像中的那么清高,更沒有外人臆想中的那么惡毒或是偉大。我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一個既不愿意犧牲一切去做英雄,也不愿意委曲求全去做狗熊的,普通男人!”
月奴連眨了好幾下眼睛,做滿頭霧水狀,小聲問道,你就直說…接下來,我們該去干?”
“殺掉所有,該殺的人。保護所有,應該保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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