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這個蹶著大屁股不停發抖的和尚,薛紹忍不住想笑,但只是淡淡道:“大師不必如此。坐下吧,我們隨意聊聊。”
柳懷義也意識自己好像有那么一些夸張了,于是又坐了回來,但難掩一臉的惶恐之色。
“我講個故事,大師愿聽嗎?”薛紹道。
“駙馬請講,小僧洗耳恭聽。”
薛紹一邊下著棋,一邊說道:“記得剛成親不久的有一段時間,太平公主愛上了養貓。有一只異國上貢的波斯貓特別討她喜歡,有時連睡覺她都要抱著。”
“后來有一天,我也去逗這只貓玩。不料它撓了我一爪子,流了一點血。”薛紹微然一笑,“你猜公主怎么做的?”
柳懷義仿佛領悟到薛紹這個故事的用意了,面露驚色的道:“殺了?”
“沒有。新婚之時的公主異常的溫柔,從不輕易言殺。”薛紹淡淡道:“她只是另外又養了幾只貓,然后每天當著那只波斯貓的面,給它們喂最好的食喝最好的奶,卻半下也不再搭理那只波斯貓,連臥房也不讓它進。”
“后來沒過多久,那只波斯貓就無聲無息的離家出走了。再有一日,它被人發現橫死在了街頭,好像是被乞丐用石頭打死的。”
柳懷義的臉上額頭上,一陣陣冷汗直下,臉色都有點發白了。他仿佛意識到,自己最近為何失寵了。不光只是沈南蹘的原因,自己最近恃寵而驕屢次與女皇鬧別扭害她生氣發怒!或許女皇暫時還不會對自己開了殺戒,但是沈南蹘已經出現了,就像太平公主又新養了那些貓兒一樣!
“我、我該怎么辦?”柳懷義嚇壞了,喃喃道。
“大師,該你落子了。”薛紹指了指棋盤,淡淡的微笑道:“如果波斯貓沒有撓傷我,或許到現在它也是太平公主最心愛的寵物。但是寵物就是寵物,它永遠不該忘了自己的身份。一但它敢對主人亮爪,那也就是它受寵的日子到頭了。”
“是…是,駙馬所言極是!小僧,真該悔悟了!”柳懷義忙不迭的擦了幾下額頭冷汗,小聲道:“事到如今,小僧還能有救嗎?”
“《文子上德》有言,怨人不如自怨,求諸人不如求之己。”薛紹微笑道,“大師,你的命運其實是掌握在你自己手上的。”
柳懷義眼睛一亮,“如此說來,小僧還有補救的余地?”
薛紹不置可否。他當然不會告訴柳懷義,武則天私下都是怎么向太平公主吐槽的。事到如今,武則天還是念著一些舊情沒想對柳懷義下手。但如果他仍是不作收斂不知悔改,早晚必是死路一條。太平公主甚至都應承過她母親了,但有必要她可以私下代為出手。
這種“家事”,當然不好委托外人插手。
“薛駙馬,求求你指點迷津,救一救小僧吧!”柳懷義又跪了下來磕頭,就差大哭了。
“該說的,我都已經說的。”薛紹說道,“如何去做,全在大師自己領悟。”
“就…沒別的補救之策了?”柳懷義滿懷驚恐與期待的看著薛紹。
薛紹雙指夾著一枚棋子沉吟了片刻,微然一笑,“你先痛改前非自行補救,看女皇能否回心轉意。如若達成,待時辰到了我自有良策助你。”
“多謝駙馬、萬謝駙馬!叩謝駙馬!!”
傍晚時分,薛紹一家人離開了白馬寺,打道回府。
太平公主坐在車上,撩起車窗外朝外看了幾眼,不解問道:“薛郎,柳懷義今天撞邪了嗎?”
“怎么說?”薛紹問道。
“他不停的對我們點頭哈腰百般奉誠,簡直奴顏婢膝。”太平公主道,“這可不像他一慣的作風。以往在宮里遇著我,他都甚為托大很少行禮的。那時候,我在他心里或許還真就只是一個晚輩呢!”
薛紹呵呵直笑,“嗯,那現在已然倒轉過來,你成了他的姑奶奶了!”
太平公主既驚又笑的道:“怎會如此?”
薛紹沉默了片刻,小聲道:“柳懷義這個人,現在還有點價值。我們要想辦法保他不死,并為我所用。”
太平公主眼睛一亮,“以毒攻毒?”
“夫人英明。”薛紹點點頭,“武承嗣等輩有恃無恐,唯獨會對柳懷義懼讓三分。武承嗣與武三思兄弟倆搶著為柳懷義牽馬的事情,你還記得吧?”
“當然!”
“另外,要對付酷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如果他們內部有我們的眼線和幫手,則能事半功倍。索元禮,是一個不錯的人選。至于他干了那么多壞事將來要遭到什么樣的報應,那就不是我們能管得到的了。”薛紹微然一笑,說道,“這世上從來就沒有永遠的敵人或是永遠的朋友。哪怕是我們的敵人,也能有遭一日為我所用。你說呢?”
“薛郎,你真是太聰明啦!”太平公主興奮不已,一翻身坐到了薛紹的大腿上與他對面抱著,對著他臉上一頓猛親起來。
漠北,于都今山牙帳。
骨咄祿可汗招了一員唐朝降將做駙馬,這在草原上已經不是什么新聞,有人反對有人不解,贊誠的倒在少數。今日正是他們的成婚之日,看在骨咄祿的面子上,草原的貴族們與各部酋長,還是都來赴宴相慶了。
婚禮辦得很隆重很熱鬧。雖然這個公主只是可汗收養的義女,但如今的骨咄祿,他放的一個屁都讓各個部族大肆爭搶。他已然把權力和威望,在草原上演繹到了極致。別說是他的義女,就是他的馬奴走出去也能高人一等。
宰相門房七品官的道理,在草原上也是通行的。
婚宴七日,流水的宴席日夜不停。牙帳之中但凡沒有喝醉過的人都將受罰,中途退場的酋長還會被可汗帶兵討伐。骨咄祿的命令下達得荒唐又霸氣,但暢行無阻人人遵守。
但是,艾顏不受此限。
對于這位同宗的妹妹,骨咄祿一向予以格外的尊重。在那日勸說王昱成功之后,他還主動提出讓克拉庫斯和他自己的兩個兒子結拜成了兄弟,并從此一同讀書練武形影不離。
草原上的男人,對于“結義”這種事情是相當重視的,有時結義兄弟之間的感情,甚至會超過了親兄弟。
骨咄祿的這番用意也是明顯,他希望艾顏能夠從此真心的投效自己,他更希望克拉庫斯將來能夠成為自己兒子的得力臂膀。
這對艾顏來說,當然是莫大的好事。至少她獲得了一些自由的空間,骨咄祿和默啜這些人對她的防范之心也有所減弱。
婚禮進行到第五天,牙帳里面已經沒幾個清醒的人了。艾顏趁著骨咄祿高興提出了一個小小的請求,說想帶著克拉庫斯去練習打獵,馬上就得到了允許。骨咄祿派了二十名狼騎充當護衛,陪她們去打獵。
艾顏一行人離開了牙帳,往最近的獵場走去。玄云子也隨行一同而來。
阿史德族的于匝池豢羊地,就是最近的獵場。這里除了豢養牛羊馬匹,還是野生黃羊的出沒之地。黃羊肉一直都是草原人的最愛也最珍貴的美食。除了貴族,一般的平民士兵是輕易是吃不上的,他們甚至沒有資格去獵殺黃羊,除非得到特權的批準。
到了這里,狼騎們比艾顏還更加迫不及待的,就展現身手開始圍獵黃羊。因為艾顏說了,今天獵到的黃羊大家就地烤煮分食,這對普通的狼騎士兵來說簡直就是過了個大年。
他們只留下了四個人繼續擔任護衛。克拉庫斯還太小,不能參加這樣的圍獵活動。于是艾顏就帶上了這四個一起去找這里的牧羊人要些羊來,好讓他的孩子練箭。
這里的羊都是屬于可汗和貴族們的財產,牧羊人也多是奴隸或是受雇于可汗與貴族的平民。艾顏一連找了四五個羊圈都說沒有挑到合適的,那四名狼騎士兵雖說不解但也沒有多言。畢竟是吃人的嘴短,他們現在覺得艾顏公主人還挺不錯的。
終于,艾顏找到了王昱說的那個穿一身黑衣黑袍的啞巴牧羊人,約格羅蒙厄巴。
雖然他偽裝得很好,但是玄云子還是認出了他就是薛楚玉。于是她用眼神示意艾顏——就是他了!
薛楚玉顯然也認出了玄云子,他的眼神當中飛快的閃過了一抹驚悸,但很快恢復了冷靜。
“這個牧羊人喂的羊我喜歡,特別適合我兒用來練武。”艾顏對那兩名狼騎士兵說道,“我想多帶幾頭羊回去自己養著,省得以后經常跑到這里來。你們覺得可行嗎?”
狼騎士兵哪會因為這點小事和艾顏抬杠,紛紛點頭說,公主說了那就算數。
“那這個牧羊人我也要了,從此他就是我的戶奴,專門負責幫我喂羊。”艾顏左右看了看這兩名面露難色的狼騎士兵,說道,“再不然我去請示可汗,讓你們兩個幫我喂羊?”
狼騎士兵頓時一慌,上前就扯住了黑衣啞巴,“蒙厄巴,從今天起你就是公主的戶奴了。帶上你的東西,準備跟我們走!”
蒙厄巴慌張張的點頭哈腰,嘴里一個勁的“呃吧,呃吧”。
“別怪我沒提醒。”艾顏笑了,“你們兩個對本公主的戶奴,最好是客氣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