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的中軍大營里,一聲接一聲的驚天巨響不絕于耳。人縱然是不怕,馬匹可受不了這等驚嚇。它們嘶聲狂嘯四下亂奔,突厥騎兵原本嚴整的備戰隊伍變得七零八落。
整個軍營,陷入了大混亂之中。
這正是薛紹想要的。
第一道黑煙與火光升起的時候,元珍的眼睛就睜大了極大,臉上刷的一下就白了。
他身邊的將領與侍從也都驚呆了。但不完全是因為爆炸的巨響與火光,而是,他們還從來沒有見過,元珍像現在這樣的驚駭與恐懼 “逃快逃快逃啊”這個聲音,來自一個肝膽俱裂的男人。因為,他已經是第二次遭遇這樣的場面。
一邊大叫,咄悉匐一邊倉皇亂躥。他將一名騎士扯下馬來騎上了他的馬,再也顧不上什么臨罪脫逃的罪名和身為一名葉護的尊嚴,癲狂的大叫著,瘋也似的逃走了。
“有請謀主,趕快撤退”身邊的將領聲音在發抖。
元珍仍然睜大了眼睛死死瞪著前方,不為所動。
他親眼看到火把照射下的前方不遠處,有一名唐軍將士騎著一匹烈馬,沖向了混亂中的突厥騎兵群。他的身上至少已經中了二十箭幾乎快要變成了一個刺猥,他甚至沒有帶兵器,但是身體卻被好幾層厚實的皮甲包裹得巨大渾圓。
很多把彎刀砍在了他身上,有一竿長槍將他透胸穿過。他死死抱住那竿槍連人帶馬再加上殺他的敵人,一起撞進了混亂又密集的人馬群中。
“轟隆隆”
元珍猛然后退幾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撤撤”
“保護謀主,朝后營撤退”
命令一出,方圓數十里的突厥大軍營里,如同大海退潮一般朝后方涌去。人馬踐踏慘叫不絕,巨響連連烈火熊熊。
薛紹將他的太一御刀高高舉起,用他嘶啞的聲音發出瘋狂的怒吼 “殺光他們”
大唐的戰鼓,震碎了諾真水的黎明。
大唐的刀劍,開始收割仇人的靈魂 此刻,軍營中。
玄云子輕輕撩開帳簾走了進來,看到兩個小卒木訥的站著,被綁縛的郭安則是仰天躺著。
“你們去歇會兒,我來照應。”玄云子說道。
小卒們都挺熟悉玄云子,于是乖乖的出去了。
郭安仍是仰天躺著,眼神都是呆滯的。
玄云子走到他身邊,拿出一把小匕首,割他了他身的繩索。
郭安仍舊躺著沒動。
玄云子看到,他的眼內不停的有淚水流出,好像根本就沒有停止的意思,哪怕他已經在面對一名女子。
玄云子怔住了。
她第二次感覺到了如此強烈的內心震撼。上一次,還是在金谷園綠姝樓。
該有多傷心,才會讓一個鐵與血鑄成的漢子,毫無顧忌的哭得像一個三歲的孩子一樣 “郭安將軍,你聽。沖鋒的號角與進發的鼓聲。”玄云子輕聲道,“我軍正在節節大勝。”
郭安的臉上漾起了一絲微笑,但更多眼淚奪眶而出。
玄云子再度微微一怔,勝利對他來說,既是欣慰也是痛苦嗎 郭安一動不動一言不發,這讓玄云子感覺自己有些唐突和多余了。沉默了片刻之后,她說道:“郭安將軍,我想請教你一件事情。”
“你請說。”郭安仍是一動不動的躺著,臉都沒有轉過來。
“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所知道的”玄云子遲疑了一下,說道:“關于艾顏的所有事情”
郭安先是一怔,然后揮袖快速擦了一把臉坐起來,正視著玄云子,“不能。”
玄云子面露愧色的淺笑了一聲,說道:“郭安將軍,你不要誤會。我別無他意”
“抱歉。”郭安正色道,“不能,就是不能。”
“好吧,你就當我沒有問過”玄云子起身往外走。
“抱歉,不能。”郭安道,“我會如實向少帥匯報。”
玄云子微微一怔,然后苦笑,隨即點了點頭,出去了。
郭安剛剛嘗試著站起來,那兩名小卒沖了進來,驚聲大叫,“郭安將軍,你不要亂動”
“別慌。”郭安輕嘆了一聲,說道:“仗都快要打完了,我也不會為難你們了。”
兩名小卒如釋重負,各自吁了一口氣。
這時,外面傳來了一串馬蹄聲,像是往西南而去。
出于職業的警覺,郭安馬上下令,“快去看看”
其中一名小卒跑出去看了一眼,急忙回來報道:“郭安將軍,是千牛衛的人離營而去了”
郭安略微怔了一怔,“玄云子又走了嗎這真是個謎樣的女人”
兵敗如山倒。
突厥人陷入了無比恐慌與混亂的大潰敗,唐軍則是摧枯拉朽的節節大勝。
戰場上始終徹響一個吼聲,“殺光他們”
薛紹已經不記得自己親手砍殺了多少敵人,但全都不是他最想殺死的那一個。再多的仇人之血,也澆不滅了他心中的憤怒之火與憎恨之焰。他甚至舍棄了馬匹,鉆進一個又一個冒著黑煙與火焰的帳篷中,只為找到那張他見過一次就永世不會再忘的臉。
“元珍”
“你在哪里”
“出來受死”
“今天若不親自割下你的人頭”
“我就早該在自己的身上,也綁起百斤的炸藥”
薛紹提著帶血的刀,沖進了一群又一群的敵人當中,不停的殺戮,不停的尋找。
看到薛紹這樣,擔任主帥親衛隊長的段鋒簡直快要嚇哭了。他一邊緊隨薛紹左右拼命的護衛,一邊不停的發出旗語,號令戰場上的袍澤向他聚攏一同保護主帥。
不可一世的突厥狼騎沒能抵擋住數倍于己的憤怒唐軍。主力大營潰敗不久,他們也陷入了潰敗與逃散。虎師的騎兵已經沖進了突厥的大營,開始了真正的勝利式剿殺。
趙義節幾乎是頭一個沖進來的虎師騎兵,他最先收到了段鋒傳來的旗語號令。于是他率領麾下精騎有目的朝薛紹那方沖殺靠攏。
薛紹很快就得到了趙義節這一支生力強軍的助戰,他的追殺變得更加果決與兇狠。帶著這支人馬,薛紹很快就殺穿了整個主力中營抵達后營。這里屯放 了突厥人所有的糧草與輜重,此前當然也有不少的兵馬駐防。但是中軍主力的大潰敗就像是浪潮一樣,將這里的兵馬也卷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遍地的狼籍與零散奔逃的人畜。
殺到這里,薛紹幾乎已經有些絕望,那廝逃得好快 有殺紅了眼的唐軍將士,出于慣性的要將火把扔到糧草堆上。薛紹大喝一聲,“別扔糧食可不是仇人”
小兵連忙住手。段鋒則是一愣,少帥回魂了 “搜”薛紹將手一揮,“特別注意和我身高年齡相近的男子,那很有可能是元珍”
“是”
眾將士得了號令,分散開來四處搜捕。
薛紹也帶了段鋒與趙義節以及數名護衛,開始在糧堆與倉庫之間,細細搜尋。
“捉到了”
突然傳來一聲大喊,薛紹連忙帶人循聲追去。
遠遠一看,有幾名唐軍將士已經死死按住了一個人。從衣飾與體型上看,還就是元珍薛紹頓時驚喜萬分,幾乎是沖到了那個俘虜面前,一把揪住他的頭發提起一看,頓時又失望透頂 “咔察”一刀,薛紹親手斬斷了這個冒牌貨的脖子,喝道:“元珍狡辯,派人假扮成自己的模樣分開逃逸但凡見到這副模樣的人,能捉就捉,不能就殺”
“是”
搜捕繼續。
很快,更多的唐軍殺到了后營,也參與到了元珍大搜捕之中。一個時辰之內,居然活捉或者砍殺了十六個疑似元珍的冒牌貨。
“奸、賊”薛紹恨得,幾乎快要咬斷了自己的牙齒。
從黎明,到傍晚。
鮮血沒有停止過噴灑,生命也沒有停止過消亡。
但戰事,終究是暫時告一段落了。
薛紹步行走在煙火燎繞的突厥大營里,一個接一個的,親自看遍了一群又一群的俘虜。
沒有元珍。
軍中奏響凱歌,唐軍將士們揮舞刀槍歡慶勝利的時候,薛紹總算是坐了下來,并強令自己恢復理智與冷靜。因為除了手刃元珍,眼下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等著自己去做。
有虎師將軍來向薛紹匯報,說大戰之時有一支狼騎人數約在兩三百,往東北突圍而逃了。我軍越騎追趕了數十里未得戰果,只好撤回。逃走的很有可能是阿史德曳洛荷。因為目前戰場上還沒有找到他的尸首,俘虜當中也沒有。
另有多各將軍前來請示,問俘虜如何處置初步估計,人數不下兩萬。
“我們養不起這么多的俘虜,也分不出人手來看押他們。”薛紹說道,“俘虜當中的拓羯騎兵,身體健全又愿意歸降者,就地收編,分批充入軍旅。余下皆斬。”
“至于突厥人”
薛紹站了起來,深呼吸一口,“把他們拖到諾真水,筑為京觀。”
將軍們愣了一愣,有人傻傻問道:“少帥,尸體筑京觀,那活的呢”
薛紹的嘴角微微一揚,露出了一抹讓虎師將軍們看了,都覺得有些心底泛寒的微笑。
將軍們都看著薛紹。
薛紹淡淡的說道:“沒有活的。那都是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