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
薛紹站在永興庫的地道入口處,時不時的看向窗外。
晨曦微露,天快亮了。
很少會有軍事統帥像薛紹一樣,把一場以少對多的奇襲戰的發起時間,選擇在大白天進行。但是眼前這場戰爭,是大唐時代的所有人都沒有經歷過的。現在,只要薛紹將手里的那一面三角型的旗幟對著窗外揮出,隨時關注于他的旗使們,就會在高高的瞭望塔上揮動六面巨大的主帥大紅旗,同時放出醒目的黃色烽火。
這就是這一場戰爭開始的標志。
在戰斗的過程當中,薛紹還必須隨時用旗語來指揮各部人馬的一切作戰行動。因此,薛紹必須選擇在可見度極高的白天來親自指揮戰斗。
低頭看著手里那一面三角令旗,薛紹鬼使神差的想到了姜子牙的杏黃旗好吧,二者最大的相似之處并非是這三角造型,而是只要它們揮動,就能瞬間決斷無數生靈的存亡 此刻,薛紹的神色雖然平靜,但眼神之中時不時會流露出一絲焦慮。
郭元振,還沒有回來。
刀劍無眼,炸藥更是六親不認。半個時辰之內如果郭元振還沒有回來,薛紹也必須揮動手里的這面旗幟。雖然他有一萬個不愿意這樣做,但全都敵不過一條理由這是戰爭,任何參與了這場戰爭的人都必須隨時準備為這場該死的戰爭奉獻出自己可憐的性命,任何人。
如果因為顧念到郭元振一個人生死而取消或是延遲了行動,那薛紹自己就會辜負除了郭元振在內的所有其他人,他害死的人也只會更多。
時間在薛紹的心里,以“微秒”的速度緩慢流逝。他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焦慮,雖然他的表面一如既往的沉寂如水。
“報”
斥侯的聲音的幾乎把薛紹嚇了一彈,他這才發現自己可能有些緊張過頭了,于是乎深呼吸,問,“何事”
“屬下截獲六只信鴿,攜帶秘碼軍文。屬下已經初步譯出,六份軍文內容一致,請少帥過目”
斥候將軍文遞上,有原文有譯注。雖然他們不擔心藍田密碼的創始人薛紹讀不懂譯文,但這樣能為薛紹節省時間和精力。
“羽林將軍李,率兩萬步騎來援。已駐朔方,請求指令”薛紹讀完這條簡短的密碼軍文,驚喜之余也有些狐疑,說道:“密碼軍文無法細敘詳盡,率軍而來的羽林衛李將軍必是李多祚無疑但是,他們的信鴿是怎么飛到這里來的”
斥候連忙答道:“信鴿的腳上帶有紅葉商會的信標,想必是虞東家借給李將軍的。”
“紅葉商會的信鴿那便說得通了”薛紹再次深呼吸了一口按捺住激動的心神,沉吟了片刻,說道,“喂好信鴿,給李多祚回書命他率軍從朔方出發,趕往銀川青羊山前來助戰。記得叮矚,他們來時的路上要務必隨時做好戰斗準備。因為他們,隨時可能遭遇四散的敵人”
“是”
臨戰之時新添了一支人數可觀的生力軍,統兵將領還是極其能打硬仗的羽林衛大將軍李多祚,薛紹心中大為振奮。但同時他又想到,羽林衛司職戍衛皇城輕易不會離京,現在卻跑到千里之外的朔方來參戰了,這意味著什么呢 片刻之間薛紹就想到了很多的事情,心中不由變得百感夾雜。
雖然李多祚還沒有明說,但薛紹能夠想到,如果沒有武則天的明確號令,哪怕李多祚和自己的關系再如何要好,他也不會以這樣一個“屬下”的姿態正式前來請求號令。
換句話說,薛紹知道自己已經是“明正言順”的統帥了。雖然他早已經做好了不計后果一意孤行的思想準備,但是這個“明正言順”卻讓他感覺到了一絲安慰。
“武則天”
“戰爭結束之后,我該如何去面對她呢”
低吟了幾句之后,薛紹的臉上泛起了一絲苦笑,“好吧,現在我根本不該考慮這樣的問題”
“救命啊”
突然一聲凄厲的慘叫從地道里傳了出來,薛紹急忙跑到地道口,看到兩名斥侯左右攙著一個人小跑了出來。
“郭元振”地道里可視度不高,薛紹急切問道。
“哎,就是我了”郭元振苦兮兮的叫道,“救我、快救我”
薛紹都顧不上走梯子了直接跳了下去幾步躥到郭元振面前,“受傷了傷哪里”
“沒,沒受傷”郭元振軟榻榻的搭在兩名斥侯的身上,傻兮兮的笑道,“連滾帶爬的翻了半座山,又像蚯蚓一樣在地道里爬了一整夜,我就是累的”
“操”
薛紹怒暴粗口,狠狠對著郭元振的胸口來了一拳,然后給了他一個極其強力的熊抱。
“救命啊”郭元振仍是慘兮兮的怪叫,“我喘不過氣來了”
“把他弄上來”
薛紹松開郭元振,幾步躥出洞口,斥侯們幾乎是將郭元振抬了出來。薛紹連忙遞上一個水壺。
“操”郭元振有樣學樣的爆了個粗,“誰要喝水了酒來”
“那給你洗臉”薛紹扯開水壺,對著郭元振的頭上就淋了下去,大聲道,“酒,上酒”
郭元振低著頭任憑薛紹往他頭上淋水,一陣怪笑,“我終于把咄悉匐那老小子給騙了哈哈哈”
斥候拿來一甕酒,郭元振掏了泥封就著臉倒,張嘴濫飲。
“痛快啊”
“老子從來都不知道,騙人還能比殺人更加痛快”
薛紹心頭大石落地,如釋重負的長吁了一口,把手里的旗幟遞給了郭元振,“你來。”
“別想逗我。這個東西,只能是你來用。”郭元振咧嘴笑了一笑,扔了酒壇子抹抹嘴,整了衣裝站直了身體,雙眼之中精光畢露,脖頸額頭和雙臂之上青筋爆起,嘶聲吼道“豐州司馬郭元振,請求上陣我要用我的刀,去為戰死沙場的兄弟們,報仇血恨”
薛紹慢慢的收回了旗幟,深呼吸,一個字,“準”
“謝少帥”郭元振當下就開始脫去這一身滿是泥灰的臟破衣物,大聲叫道:“取我刀鎧,牽我馬來”
郭安從外面走了進來,牽著馬,馱著一副紅木劍甲匣子。
郭元振一眼看到郭安這副全副武裝的扮相,心中就已是明白如果自己回不來,那郭安就會取代自己的位置,來統率這一場突襲戰 “抱歉了兄弟,讓你失望了”郭元振嘿嘿直笑,“我沒死成,我又回來了”
“我是有點失望。”郭安淡然一笑,從馬鞍上取下盛裝刀劍盔甲的紅木匣子,再又道,“但更多的,是高興”
郭元振走到他面前,咧嘴一笑,“沖鋒陷陣這種粗活兒,還是我來干比較好。少帥身邊更需要你。”
郭安點了點頭,抱拳一拜,“請為郭將軍更衣”
“不敢、不敢”郭元振大笑,“這可是少帥才有的待遇”
“請”
大唐明光甲堅韌輕巧華麗美觀,但穿起來卻未必很容易。郭安執意親自幫助郭元振穿好了衣甲,郭元振興沖沖的就要騎上馬。
薛紹牽著馬韁,“請郭將軍,上馬”
郭元振咧嘴傻笑,“你們這樣,我都難為情了。”
“請上馬”
郭元振一個輕巧的翻身騎上了馬,凝神,對著薛紹抱拳一拜,策馬奔向了前方大校場,來到了早已結陣完畢等侯出發的將士們。
薛紹看了一下日晷,還有時間。于是他騎著馬跟了出來,來到了大校場。
郭元振騎著馬跑在戰陣前,戰袍飛揚意氣風發。
“我的袍澤弟兄們”
朔方軍約定俗成的戰前動員開場白,創始于薛紹。從郭元振粗重的嗓門里吼出來,別有一番奔放粗獷的意味。
薛紹微然一笑。
三軍將士同時沉吼一聲,整整齊齊的將長槍在地上頓響。
聲威隆隆。
“今天,我們只有一件事情要做”郭元振停住了馬,對著戰陣大聲怒道,“那就是”
“盡情廝殺”
“吼”
連綿不絕的怒吼聲,震蕩城池 郭元振回頭看向薛紹,咧嘴一笑。
薛紹則是伸起了手來,搖動了手中的三角令旗。
“轟隆”
“轟隆”
“轟隆隆”
遠處傳來驚天動地的爆炸之聲,大家不約而同的感覺到了自己腳下的地面在顫抖,遠處仿佛升起了漫天的灰土和黑煙,真像是被封印的上古妖魔破土而出了。
面對這種前所未遇的吊詭景象,唐軍將士們自己都感覺到了一絲惶恐不安,有些戰馬還驚慌不安的踏起了步子想要逃躥。
郭元振好不容易制住了他的戰馬,驚詫的跑到薛紹面前來問道,“你是怎么把成千上萬的大炸雷埋到青羊山腳下的我一路從地道過來的時候,好像也沒發現什么異常啊”
“你走的,當然是一條沒有埋雷的活路。”薛紹晃了晃手里的三角令旗,“突厥人,只有死路。”
郭元振凝視看著薛紹手里的三角令旗,心說:現在,不可一世的咄悉匐和他手下的七萬人,就在薛紹這一面小小令旗的揮使之下,開始灰飛煙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