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顗回來了,一家人共進晚餐,其樂融融.
薛顗反復說起了薛紹自投牧院之事,當時他正因公外出到華陰縣辦事,等他回來時這件風波已經過去了.但是薛顗還是尾婉的批評了薛紹幾句,說他有些"恃寵而嬌,恃才傲物"了.薛紹也沒有和他過多爭辯或是解釋,大哥愛說幾句就讓他說好了,自己聽著就行.
飯罷之后,薛紹與太平公主很默契的一同來到了薛顗書房,借口對弈,實則準備對薛顗展開"大游說".
薛顗可不笨,看到這架式就知道他夫婦倆是有備而來,于是笑道:"二郎,你我兄弟之間就不必拐彎抹角了.有什么話,你就直接說吧!"
"喲,難得大哥如此干脆."薛紹笑道,"你可猜一猜,我準備跟你說點什么"
薛顗左右看了看他二人,眨巴著眼睛,"家人一本關門說話,我便直言了——是不是大事將近了"
薛紹和太平公主同時點了點頭.
"哎…"薛顗長嘆一點,輕輕搖頭.
"大哥有何感慨"薛紹問道.
"不管怎么說,我們薛家終究是李唐之舊臣,先朝之外戚."薛顗道,"怎能不感慨"
太平公主道:"大哥,我還是李唐的嫡公主呢!"
薛顗微微一怔連輪眼珠子,那表情仿佛是在說…也對哦!
"有邪外人不好明說,我這個嫡公主倒是說說無妨."太平公主道,"就我個人而言,是我父兄做皇帝還是我母親做皇帝,區別并不大.而且我認為,哪怕我母親真的改了國號當了皇帝,這個國家從根本上講,并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不過是,穿上了另一件外衣而已!"
薛紹和薛顗同時瞪大了眼睛,你還真敢說啊!
——沒錯,這樣的話也還真是只有太平公主敢說,哪怕是在家里!
"我說得不對嗎"太平公主雙手一攤,很直白很坦蕩的樣子,"只不過是東都作神都,長安變西京.三省六部換了名稱,但仍是以前的那個三省六部.眾臣依舊單日上朝雙日不上;軍隊也好朝堂也罷,所有制度仍和貞觀永徽大同小異.再要往細了說,大唐的朝廷近三十年一直都是我母親在主政,所不同的是以往是我父皇或是皇兄請他臨朝稱制代為執政;往后,大概就是我母親以皇帝的身份名正言順的直接執政——換句話說,無論是朝廷軍隊還是天下百姓,這三十年來都已經習慣并接受了我母親執政.她現在要做的就是從‘代為執政’,邁進一步改為‘直接執政’而已!"
"公主說到要害之處了."薛顗道,"喬這一個‘代為’一個‘直接’,二者之間有如天塹鴻溝啊!"
"所以,我們才需要大哥相助一臂之力."太平公主把"我們"說得比較重,顯然是在強調.
薛顗當然是聽出來了,于是眨了眨眼睛看向薛紹,在征詢他的態度.
"不瞞兄長,我已經答應了太后,將率汾陰薛氏全族與軍隊力量,一同力挺她早正君位."薛紹如實答道.
薛顗頓時陷入了沉默.
從能力與作為上講,薛顗自知遠不如自己的二弟薛紹.但他畢竟有著多年的為官經驗,深知政治之厲害與官場之兇險.從薛紹的話里,他不難得出一個結論——太后登基改朝換代已是必然,只是一個遲早的問題!
薛顗不由得想道,其實至從先帝駕崩之日起,太后就已顯露崢嶸.但當時沒人會想到她真會想要當皇帝,畢竟古往今來無此一例.女人當皇帝,這在絕大多數人看來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但是沒過幾年,癡人說夢居然就要變成事實…薛顗眼神灼灼的看著薛紹,他知道,這其中少不了薛紹的鼎力支持.別的不說,以薛紹如今在軍方的實力,他跺一下腳整座洛陽城都得抖上三抖.他不明確表態,太后根本不敢言及"登基"之事!
——軍隊,就是這么狠!
薛顗沉默不語,表情變得十分復雜.
"太平,你下去陪一陪嫂嫂."薛紹想要支開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微笑的點點頭,乖巧的施了禮便走了.她心理清楚,自己能說的話都已經說透,再留在這里只會礙眼.看這情形薛顗終究是有心魔,而這個心魔,只有薛紹一個人能夠誅殺.再多一個人在場,薛紹都將無法出手.
"大哥,你可以直說了."薛紹態度誠懇的道.
薛顗深皺了一下眉頭,起身打開門朝外張望確定沒人,再將窗戶推開一些確定太平公主已經走到了樓下進了廳堂與蕭氏在說話了,他才坐了回來.
"二郎,為兄實在不甘心!"薛顗的表情十分深沉.
薛紹平靜的問道:"你仍是無法接受太后改朝換代"
"對."薛顗道,"請原諒為兄的固執,我從小就接受儒家教化,怎能接受一個女人稱帝之事再者,雖然先帝將我薛家流放了十年的確有負我等,但再怎么說,那也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一家人.現在卻要讓一個外姓的女人奪去江山,讓我等李唐的皇親國戚跪伏在她的腳下山呼萬歲——這情何以堪哪"
"大哥說的,都是道理."薛紹仍是十分平靜,"但從大局考慮,這都是細枝末節的東西."
"細枝末節"
"對."薛紹道,"小弟如今忝居夏官尚書深知許多重大國情與內幕.其中有一些,大概是兄長很難發覺與想到的."
"何不說說"薛顗問道.
薛紹點了點頭,"單從目前的國內情勢上說,如果沒有太后,如果在位的仍是廬陵王或者是如今的皇帝自己在親政.那么,我們的朝堂之上究竟是誰在發號施令,就真的難說了.或許是裴炎,或許是韋后,或許是某個德高望重的皇族前輩,也有可能是你的二弟薛紹.甚至有可能,會是一個或者一群你想不到的內廷宦官,就如同東漢末年的十常侍亂政."
薛顗愣了,細細一想,薛紹說的這種可能性還真的是存在.先帝駕崩之后,無論是廬陵王還是現在的皇帝李旦,都是既無政治之根基,又無鎮國之力與治國之能.如此君弱臣強,便是朝堂派系紛爭,天下一片大亂的前奏.別的先不說,光是顧命大臣裴炎一個人,就絕對不是廬陵王所能對付得了的——就連當時的薛紹,也被裴炎死死的壓住翻不得身.如果沒有太后的存在與出手,往后這江山姓李還是姓裴,那都是難說.
"從國外的周邊形勢上講,就更是一目了然."薛紹說道,"太后本人雖然不大懂軍事,但是她懂得用人.小弟不才,如今號稱薛子鎮國.很多軍國大事,從御林軍選將到對針對突厥的外交與軍事鋪排,太后都對我言聽計從.很多年輕的將領,陸續脫穎而出擔綱重責.尚武臺得以成立,武舉即將開辦.我敢斷言,我朝將才凋零外戰不利的被動局面,用不了幾年就會徹底發生改變.而這個改變,就是基于太后善于用人,敢于用人.而且是在她并不擅長的軍事領域——大哥,你應該知道這是很不容易的,需要非比一般的魄力與勇氣!"
薛顗聽得很認真,偶爾點一點頭以示認可.
"大哥."薛紹說道,"這么多年你也應該看到了,我朝至李勣之后罕有良將,僅憑我的先師裴公苦苦支撐了這么多年.如今大唐的版圖越來越小,四夷越來囂張跋扈,突厥甚至脫離大唐自稱為汗國了.這外界的周邊局勢,可以說是相當危急的.只是我們的朝堂之上,很少有人能夠真正的意識到這一點.就算意識到了,也很少有人真正的引起了重視!"
"沒錯…"薛顗深以為然的點頭,"包括為兄本人在內的很多人,如果不聽你說起這些,將仍舊沉浸在天可汗的泱泱天朝夢之中."
薛紹說道:"太后很早就意識到了,她一直都很想做出改變,而且也的確是付諸了實施.薛子鎮國,就是她付諸實施的重要一步.大哥,她是個女人沒錯,但是她的眼光,理想,抱負,才能和魄力,并不輸給大多數的男人.如果因為她是女人我們就否定她的一切,這是否太過狹隘——反觀廬陵王和如今的陛下,他們能有此等作為嗎"
薛顗沉默.
"豈不說作為."薛紹輕笑了一聲,"他們能不能把皇位坐穩,都是個嚴重的未知."
薛顗重嘆了一聲,顯然是有"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用意.
"皇綱失統,則朝野混亂一片亂斗,群雄并起亂世降臨."薛紹說道:"如果沒有太后牢牢的穩穩的把控著這個朝堂,讓它大體安穩沒有崩壞.別說什么薛子鎮國,你二弟的腦袋現是由誰提著,我們薛族是否還存在于世,都將是未知——大哥你想過沒有"
"說真的,為兄的確沒有想到過這些."薛顗深呼吸了一口,說道:"畢竟,歷史沒有如果.你說的這些沒有發生的事情,讓我如何想到"
薛紹微笑的點了點頭,"歷史沒有如果,我贊同這句話——那我們說眼前的!"
"好."薛顗雙眼放光頓時來了精神,警惕的觀察了一下門口,壓低聲音說道:"如今你兵權在握聲望極高,如果聯合李唐的至親皇族發動兵變清君側——又當如何"
薛紹笑了,就知道大哥心里會有如此想法!
"你為何發笑"薛顗好像還有點生氣,"這很可笑嗎"
"不可笑."薛紹不笑了,認真道,"假如清君側…這真是一個值得討論的話題!"
(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