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武則天不顧皇帝李旦與眾臣的勸請與挽留,還真的就退回了后宮把君權交還給了李旦。
太后下野皇帝親政,這是一件轟動天下的大事,很快就在百姓仕人當中傳得沸沸揚揚。各色人等對此猜測紛紜議論不休,大唐帝國的權力高層還真的沒有像現在這樣,倍受關注過。
但奇怪的是,本該最受影響的朝廷中樞卻是相對比較的平靜。宰相還是以前的宰相,大臣還是那些大臣,大家仍像以往那樣各司其職不改當初。大唐的國家機器,還是和以前一樣的運轉順暢幾乎沒有什么異樣。
在君權交替的時期,朝堂還能保持這樣的平靜,顯然極不正常。
后來大家都看清了一個事實,雖然太后現在是退位了,但武承嗣和武攸寧還是在政事堂里坐著,大小的事情比以前抓管得更多了。但有重大之事,他們不向皇帝匯報仍向太后請示。除此之外,太后此前提拔的很多大臣和心腹仍居高位或者顯位,他們和兩個姓武的宰相一起,把整個朝堂把控得滴水不漏嚴嚴實實。就連皇城御林軍和城外野戰駐軍的將領,也都在這時候頻頻得到太后特頒的賞賜。表面上說是太后請他們以后好好的效忠和輔佐皇帝,但真實的用意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說穿了,武則天雖然人不在朝了,但朝堂仍在她的股掌之間。
但不管怎么樣,武則天確實有了一段時間的賦閑。至少她不用像以前那樣,每天黎明即起準備上朝或是深夜仍在批閱海量奏折。她甚至有了時間來太平公主府上竄門做客,為的就是看一看薛紹的那一對寶貝兒女。
某日深夜。
至從回朝做官,經常上朝的薛紹就有了早睡的習慣。此刻他已經睡得迷迷糊糊,但太平公主仍是精神百倍。
獨自一人思忖了許久之后,太平公主忍不住搖了搖薛紹,“薛郎,你睡著了沒有?”
“現在醒了。”薛紹只好睜開了眼睛,“什么事?”
“嘿嘿,我不是故意要吵你睡覺。”太平公主有點歉意的憨笑著,擠進了薛紹的臂彎里小聲道,“你說,母親就真的這樣還政了?”
“你覺得可能嗎?”
“絕不可能。”
“那你還問?”
太平公主皺了皺眉,說道:“我只是覺得奇怪,她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薛紹想了一想,說道:“行軍打仗,講究一個張馳得法進退有序。如果一味的猛沖猛打,那就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你的意思是說,母親是在以退為進?”太平公主問道。
“或許是。”
“你怎么吞吞吐吐的?”太平公主有點懊惱,“有什么話,還不能對我說嗎?”
薛紹笑了一笑,說道:“我也不是特別了解,哪能一口咬定的武斷呢?——我只是猜測,太后最近可能面臨了不小的壓力。”
“什么壓力?”
“來自于百姓仕人與朝堂大臣的壓力。”薛紹說道,“揚州兵變雖然平定了,但是大唐的百姓不會忘記,它的兵鋒是直指武太后的。裴炎雖然敗亡了,但是他一部分的黨羽和志同道合之人還留在朝堂之上。他們都和裴炎一樣,希望太后能夠早日還政于皇帝。只不過裴炎表現得太過激進,他們比較的隱晦而已。”
“難怪我聽說,最近劉袆之的府上是貴客盈門往來不絕,把他家里的門檻都要踩破了。”太平公主說道,“他是皇帝陛下的老師,如果陛下當真從此得以親政,他的功勞必然最大,那么獲益也將是最大。”
薛紹微然一笑,“既然你都能看到,那么太后必然也會關注了。”
“看來母親這一招以退為進,用得的確玄妙。”太平公主說道,“如果她不暫時退下去一段日子,又怎能知道有哪些人是衷心的擁護她,哪些人是陽奉陰違呢?”
“不僅如此。”薛紹說道,“這一次她主動退位放權讓皇帝親政,就等于是封住了天下人的嘴,從此不會再有人非議太后霸占君權不放。我想,這才是她最主要的目的。”
“有道理…”太平公主眨巴著眼睛,眼神之中智光閃耀,“現在距離我父皇駕崩已經有很長一段日子了,先帝遺命授予我母親的‘決斷軍國大事之權’幾乎快要被人遺忘。那也就是說,如果我母親繼續臨朝稱制下去,就會顯得名不正言不順,不足以服眾。”
“對。”薛紹用微笑表示對她的贊許。
太平公主嘿嘿一笑,“但如果是現任的皇帝陛下再度請她老人家出山,非要她監國執政不可,那可就名正且言順了!”
“你話太多了。”薛紹笑道,“這種事情,彼此心知肚明即可,又何必點破呢?”
“哼,我又不傻!”太平公主說道,“這種話我當然只會跟你商談,又哪會在外面和他人胡說?”
“乖,睡吧!”
“等等!”太平公主說道,“后天又是你的旬休假期,我不許你再去兵部公廨了。你得陪我們出去游玩!”
薛紹苦笑,“近日籌辦尚武臺,我手頭的事情多如…”
“不許!就是不許!”太平公主氣乎乎的道,“我要你陪我們一起去新修的白馬寺游玩。我都已經約好了大哥大嫂和三弟一家,你想要我爽約食言嗎?”
“呃…”薛紹忍不住撓了撓頭,“后天,我當真有事。我約了將作監的大匠一起商量修建尚武臺校場的重要事情。”
“我還約了上官婉兒。”太平公主的聲音突然變得冷嗖嗖的。
薛紹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不自然,“那又…怎么樣?”
“這么說,你是當真不去了?”太平公主冷冷的道,“你難道就不想從上官婉兒那里打聽一些,你特別關心的事情?…比如說,朔州和代州的新都督人選,是否有了結果?”
薛紹頓時精神一振,云朔代是河北邊防的三個重鎮。至從程務挺被廢之后,朔州和代州一直沒有明確接班人。現在薛訥執掌了他父親薛仁貴留下的定襄軍坐鎮云州,臨時兼管朔代二州的軍務。
薛紹一直想讓左奉宸衛將軍周季童出任新的代州都督,這是他父親周道務陣亡疆場的地方,若能如愿便算子承父業繼往開來。而朔州那邊,薛紹希望程伯獻能夠成為新任都督。這兩位將門虎子雖然略顯年輕,但是薛紹深知他們的能力絕對足以勝任。當然,周季童和程伯獻和自己的交情也是非比一般。他們若能堀起成為邊防重鎮的統帥,對自己也將大有裨益,尤其是在現如今這個推行“改旗易幟”的節骨眼上。
但是往往好事多磨,朝堂之上對于這兩個邊防重鎮的都督人選,一直持懷爭議委決不下。為了避免黨朋之嫌薛紹不好親自出面替周、程二將提供助力,因此私下勸請他二人快去積極爭取之后,只能偶爾的悄悄的幫他們使一兩把暗勁。
“快說,你去是不去?”太平公主又在催促了。
“當真有內幕?”薛紹眨巴著眼睛。
“那得問上官婉兒。”太平公主的語氣不陰不陽,仿佛有點不懷好意。
“咳…好吧,我去就是了。”薛紹滿是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
“哼!哼哼!”太平公主果然發作了,掀開被子一翻身就騎在了薛紹的身上,張牙舞爪,“果然還是上官婉兒有份量!本宮和你全家老小加起來,也比不上一個上官婉兒來得重要!”
“沒有的事!…啊,手下留情!”
兩日后,薛紹陪同太平公主和兄弟家人們一起,去往白馬寺。
始建于東漢的白馬寺,號稱中國第一古剎和世界著名伽藍,是佛教傳入中土之后所建的第一所寺院。但是數百年來它屢經戰火的破壞和重建,早已不是當初的模樣。最近的一次摧毀來自于北魏末年的永熙之亂,當時整個洛陽城幾乎都被毀滅了。
信佛的武則天下令重建白馬寺,幾乎是在情理之中。近期即將峻工,還沒有正式的舉行落成典禮更加沒有對外開放。也就只有太平公主這種級別的人,才能得以提前入寺先睹為快。
為了安全起見,太平公主隨行帶上了她的儀仗甲兵,薛紹也令郭安率人跟隨護衛。再加上仆婢人等一行浩浩蕩蕩的將近百人,排場可謂不小。
到了白馬寺,早有負責監造寺院的官員和百工在此恭候。
薛紹騎著馬走在最前,看到一個高大魁梧濃眉大眼的精壯男子朝前走來,對著自己和太平公主的車駕抱拳就拜。
“小可,白馬寺監造馮小寶,恭迎太平公主殿下與薛駙馬,大駕光臨!”
薛紹的心中宛如掠過一道閃電的驀然一驚,牙縫里蹦出三個字——
“馮、小、寶?!”
這倒是把馮小寶給嚇了一嚇,他稍稍抬頭滿面惶恐的仰視著薛紹,“薛駙馬,認得小可嗎?”
“第一次見。”薛紹的語氣平靜得可以,甚至可以說有點冷漠。
這讓馮小寶很是局促不安,臉色都有一點隱隱發白了。
“薛郎,我們入寺吧!”坐在車里的太平公主發了聲。
這倒是給馮小寶解了個圍,他連忙殷情恭順的彎腰下拜,“小可恭請太平公主殿下入寺。若蒙殿下不棄,小可愿為執韁在前導引。”
“好。”太平公主只說了一個字。
此刻薛紹的心中,已然明了——看來今天來白馬寺的這一趟,游玩是假;太平公主想讓我見一見這個馮小寶,倒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