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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3章 風云變色

  連著喝了十天的花酒,薛紹都沒有嘔吐過一次。今天終于是大醉了。

  醉了幾天終于得到片刻清醒的郭大封,好不容易才把醉到不醒人事的薛紹抬進了房里。剛要給薛紹洗把臉換身衣服時,玄云子進來了。

  “我來。”玄云子說道。

  郭大封一愣,表情明顯是在說“這不好吧”?

  “出去!”

  “是!”

  郭大封鬼使神差的就應了個諾然后閃了出去,剛掩上門時他就猛一拍自己的腦殼,“撞了邪了,我憑啥要聽她的號令?”

  腦子里一糊涂,郭大封就準備再推門進去。卻聽到身后傳來蘇小燕冷冷的聲音,“想死你就進去。”

  “那我還是想活!”腳底抹油,郭大封果斷開溜了。臨走時沒忘了扯上蘇小燕,順便著對小院里所有的人都惡狠狠的叮囑了一番——今晚之事誰敢說將出去,誰等著人頭落地!

  房間里,玄云子焚起了一爐龍涎香。手中的拂塵輕輕揚起,幽幽的香氣便縈繞在了薛紹的身上。

  玄云子并沒有動手去解薛紹的衣裳,而是取了一副坐榻安靜的坐在他的床邊,靜靜的揚著拂塵。

  薛紹睡得很香很熟,沒多時還發出了低微的鼾聲。

  孤男寡女,一間密室。

  玄云子一直凝視薛紹的臉龐,神態舉止卻不是郭大封等人預料中的那般充滿香艷迷離,反倒是淡靜得出奇。仿佛薛紹的那一張臉并不是臉,而是一卷令她百思不解其妙的古卷真經。

  她研讀,品味,思考。

  薛紹翻了個身,鼾聲止住,但仍舊睡得很熟。

  玄云子不自禁的微然一笑,仿佛自言自語的說道:“你這個韜光養晦的法子,并不高明。但是往往并不高明的法子,卻能騙過很多自認高明的人。”

  薛紹當然是沒有回應。

  玄云子仍是說道:“十天的觀望,你應該能夠看出許多的端倪了。如你所料,大唐的天空已經風云變幻。”

  “朝廷即將遷都東都洛陽。而且,東都不再叫東都,而改稱神都了。”

  “吏戶禮兵刑工六部,也按周禮之制改了名稱,天地春夏秋冬六官。”

  “尚書省被改稱文昌臺,左右仆射也改稱為左右相了。中書省從此改稱鳳閣,門下省改稱鸞臺。宰相的名稱便成了同鳳閣鸞臺三品或是平章事。”

  說到這里玄云子不禁笑了一笑,“聽起來,這些宰相都像是內廷的女官了。不是么?”

  “這些,你肯定都知道。”玄云子說道,“太后酷愛文史,更喜歡在文字上下功夫。除了改革這些名稱,她還造了很多的新字。日月當空為曌,從此武太后諱曰‘曌’。你以后若要給朝廷寫奏疏可得記住了,但凡與曌諧音的都得避諱。”

  說了這么多,薛紹仍是一副睡得爛熟的樣子,沒有半點的反應。

  可是玄云子并沒有停下的意思,“武太后對宰相班底進行了一次大調整,朝堂格局因此大變。此前被免官的武承嗣復出了,不出意料的成為了同鳳閣鸞臺三品。原中書侍郎的武攸寧更進一步入主政事堂,成為了同鳳閣鸞臺平章事,就任副宰相。原禮部尚書武三思繼續留任并開始兼修國史——你會不會特別想知道,武三思將會在史書當中如何記載你的事跡?又會給予你什么樣的評價呢?”

  薛紹仍是酣睡。

  “原來這些,你都不在乎。”玄云子微然一笑,“或者說,早在你的預料之中?”

  薛紹沒反應。

  “那我說一件,你肯定還沒來得及知道,但一定會相當關心的事情。”玄云子說道,“就在今日,朝廷任命吏部侍郎韋待價為新任夏州都督,接替了你留下的職務。”

  “誰?”薛紹睜開了眼睛。

  “吏部侍郎,韋待價。”

  薛紹斗然坐了起來,一下掀開了身上蓋的被子,“他怎么行?”

  “那你說,誰能行?”玄云子反問道。

  薛紹的動作頓時凝滯,又慢慢的坐了下來,“你說得對…行不行,不是我說了算。得是太后和朝中的宰相大臣們說了算。”

  “韋待價現在雖是一介文僚,但卻是武官出身,曾經對吐蕃作戰有功累受提拔。”玄云子說道,“再加上朔方軍猛將如云兵精糧足。只要韋待價能夠知人善用,料也無妨。”

  薛紹眼珠子一翻給了玄云子一個沒好氣的神色,“聽起來像是在寬我的心,但我知道,你是在故意激我。”

  玄云子笑了,“公子如此睿智,誰能激得了你的將?”

  “別說,這次你還真的就激將成功了。”薛紹皺眉,表情深沉,“打個不恰當的比方,朔方軍就像是我親生的兒子。現在要將他交給別人了,我哪能放心?”

  “韋待價肯定也明白這樣的道理。”玄云子說道。

  薛紹眨了眨眼睛,“你的意思是說,他在等著我助他一臂之力了?”

  “同僚合力,襄助國事。”玄云子說道,“韋待價沒想過或者說他沒那個膽氣,要搶走你的親生兒子。朝廷授意,他不得不從。”

  薛紹點了點頭,這倒是句大實話。朔方不能一日無主,自己暫時去不成了,朝廷總得另外安排一個人過去補缺。韋待價一個外人,哪能輕易鎮得住朔方軍的那些驕兵悍將?

  薛紹正琢磨這些,玄云子再說了一句:“既然是你的親生兒子,萬不得已之時暫時交給別人代為照管幾日…那也不會一下就變成別人的兒子吧?”

  這句話讓薛紹的心中靈犀一閃,“仙姑,你好機智!”

  玄云子婉爾失笑,“若非是公子關心則亂,又怎會需要貧道的提醒?”

  薛紹哈哈的大笑了幾聲,“如此說來,我得去見一見那個韋待價了。”

  玄云子搖了搖頭,一臉笑意,顯得頗為高深莫測。

  薛紹連連眨了眨眼睛,“你不會告訴我,韋待價就在這門外吧?”

  “沒有。”

  玄云子笑了。

  薛紹撇了撇嘴。

  “只在院子外面,候了幾個時辰了。”

  薛紹一瞪眼,“仙姑,你還當真和一些朝堂重臣有了密切往來?你怎么比太平公主還像一個公主呢?”

  “你誤會了。”玄云子笑道,“正是太平公主殿下,委托我帶他來找你的。”

  薛紹微微一怔,“太平?”

  “不可思議?”玄云子搖了搖頭,仍是面帶微笑,“你以為我會那么閑,去管這些宦海瑣事?公主倒是想早日把你請回家去,但是上次琳瑯來過一回,被你毫不客氣的給轟了回去。于是嘛…“

  “行,別說了,我知道了。”薛紹馬上穿衣服下床,“我這就回家——勞煩仙姑轉告韋待價一聲,讓他去我家中會面。”

  “稍等。”玄云子阻止,說道,“在朝為官,最忌黨朋之嫌。你在太平公主府接見韋待價,就會有此嫌疑。倘若換在平康坊,那就不會了。”

  薛紹長吸了一口氣認真的“瞪”著玄云子,一板一眼道:“上蒼真是不公!”

  “何解?”

  “他都賜予你天仙的美貌了,還給予這么多的機智。讓我們這些凡夫俗子,還怎么活?”

  韋待價,江夏王李道宗的女婿,年逾六旬的一員老將,憑借門蔭入仕和薛紹一樣先是做到千牛備身。他曾經遠征高麗與薛仁貴并肩為戰,后來又在涼州和蕭州抵御吐蕃立下戰功被提拔為右武衛將軍。高宗皇帝李治去世前后,他兼負山陵使之職開始修筑乾陵。前不久乾陵修筑完畢,韋待價因為這一項功勞被加為金光祿大夫并改任為文職,吏部侍郎。

  這便是薛紹對韋待價所有的了解。從他的履歷上看,這人在軍隊和官場里已經混了幾十年,既沒成為薛仁貴那樣的名將,也沒能入主中樞拜為宰相。看起來仿佛是文武雙全什么都能干,但好像又是文不成武不就什么都干不到漂亮。

  實際上,這樣的臣子在朝堂之上往往是占多數的。說他們庸吏有點過份,但稱贊他們是能臣又絕對不夠格——倒是有點像,萬精油。

  所以薛紹聽到韋待價的名字就感覺有點頭疼。夏州和朔方那么重要的地方,居然派一個萬精油去坐鎮,萬一出了點什么事情,如何是好?

  思來想去,薛紹覺得朝廷也是沒辦法了。至從裴行儉、李謹行和薛仁貴這一批老將先后去世,程務挺又被廢掉。夏州和朔方那些地方如果不派有資望的老將過去,是很難鎮住的。選來選去,仿佛還就只有韋待價稍稍夠格一點。

  矮子里面挑將軍,想必武則天也很是無奈。

  整點衣冠稍作收拾之后,薛紹見到了那瓶老萬精油。

  煙花之地不拘俗禮,兩人也沒有什么太多的寒暄和客套,就著一張酒桌便對坐了下來,就像這幾天薛紹和郭大封在一起廝混那樣。

  “駙馬一連十日不上朝,落得好清閑啊!”韋待價雖然年過六旬但是看起來很精神。畢竟是行伍出身,他的身板兒顯得特別硬朗。

  薛紹只是笑了一笑,“連年征戰勞苦,偶爾咨情放縱。”

  “太后她老人家,畢竟還是心疼女婿的啊!”韋待價笑呵呵的如拉家常,“朔方太過苦寒了,哪里是駙馬能夠久居之地呢?還是回朝做官的好啊,關中兩京,花團錦簇溫柔鄉。天子腳下,好做官。”

  薛紹仍是笑了一笑,這回都沒有答言了。

  韋待價本想套個近乎沒想到討了個沒趣,有些悻悻,于是索性直說正題了,他道:“如駙馬所知,老夫即將遠赴夏州接替駙馬空留出來的夏州都督一職。臨行之時,特來向駙馬請教。還望駙馬能夠,點撥一二。”

  強龍難壓地頭蛇,更何況是朔方軍那樣生猛的地頭蛇,這一點薛紹比誰都清楚。當初身為國丈的韋玄貞就任夏州長史之時,尚且被整得啞口無言乖乖做了孫子,這個同樣姓韋的一個區區侍郎,又能如何呢?

  看到薛紹在沉默,韋待價連忙抱拳拜道:“老夫向有自知之明,絕無鳩占鵲巢之意。只因朝廷有了差譴,老夫自當為國效力。還望駙馬念在同殿為臣共襄國事的份上,寬恕老夫冒犯之舉。”

  這話,讓薛紹聽了心里多少舒服一點。再想到玄云子說的“暫且把孩子交給他人代管幾日”的由頭,便定了定心,說道:“李仙緣和薛楚玉,會與你一去回夏州么?”

  “對,他二位也將一同去。”韋待價連忙答道。

  “我自會有所交待。”薛紹輕嘆了一聲,“朔方軍鎮守大唐之國門,關乎社稷之存亡。薛某畢生所求不過保境安民而已。因此,絕對不會在這種時候因私廢公,你就放心好了。”

  韋待價聞言大喜,也不顧自己都能當薛紹的爺爺了,當堂就行了一個大拜之禮,“老夫,拜謝駙馬大義大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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