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時,郭安回來了。;;;;;;;;;;;;;;;;;;;;;;;4;;;;;;;;
“程務挺已經答應,今日與少帥見面。”郭安像往常一樣站在薛紹的面前,抱拳而拜平靜的說話。
只是一個輕描淡寫的答復,但是薛紹能夠想象郭安等人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方能辦到。此刻,他和剛剛回來的幾名斥侯都顯得非常的疲憊。
“辛苦了。”薛紹微笑的點頭。
郭安欣慰而釋然的笑了一笑,放下手。
薛紹的眼神向來很毒,瞬然間發現了郭安的左手一直保持著握拳的狀態,有異常。
“你的手怎么了?”薛紹問道。
“沒什么啊!”郭安做無辜狀。
“右手。伸出來給我看!”
“真的沒什么!”郭安怔了一怔,面露難色。
薛紹上前一步,伸手掐住他的右腕想將他的手拖出來。郭安使足了渾身力氣死命的僵著不肯動。薛紹也使足了力氣用力去扳,郭安便用上了雙手。
兩個男人在房間里面較起了勁來,旁邊的斥侯們都看傻了眼,也不敢上前幫勸。
薛紹猛然收手,大喝一聲“把右手伸出來,這是命令!”
郭安無奈,只好慢吞吞的將右手伸了出來。
薛紹看著他的右手,眉頭緊皺,臉皮一下就繃緊了。
郭安右手的食指,沒有了!
傷口還沒有做過包扎,簡單的縛了一點止血藥,還能見到森森的白骨和新鮮的紅肉。看那傷口參差不齊,像是被齊根兒咬斷的!
觸目驚心!
“怎么回事?”薛紹問道。
郭安低著頭,小聲道“程務挺認為少帥是太后的心腹,此次前來河北專為針對與鏟除他程務挺。我說少帥一直都把程務挺當作生死之交的袍澤弟兄,少帥此來河北只是為了阻止大唐發生內戰,阻止程務挺一念之差鑄成大錯。我還把少帥在長安幫助程齊之的事情一一對他說了。可是他不相信,他甚至認為少帥伙同武太后一同給程齊之設圈下套將他夫婦二人逼上了絕路。起舞電子書..因此他怎么也不愿意再與少帥見面…屬下無奈之下,只能咬指為誓。他這才勉強答應,今日和少帥見面一談。”
薛紹死盯著郭安手中的那處斷痕,牙關緊咬半晌無語。
郭安低著頭,也沒吭聲。
良久。
薛紹重重的吁出一口氣,輕輕的拍了一拍郭安的肩膀,“下去休息,好好治傷。”
“是…”郭安應了諾,往外走。
薛紹轉過了身去,只覺得一陣眼圈刺痛,心如刀絞。
半個時辰以后程務挺派了一個人來,對薛紹說程務挺的病好了,今日給薛少帥補上揭風洗塵宴。
薛紹如約而至,程務挺就在都督府的膳食堂里等著薛紹。
說是“宴會”,但只有薛紹與程務挺兩個人參加。兩名火頭軍在兩條食幾上擺上了一些酒食就悄然退下了。
程務挺和往常看起來并沒有什么太大的改變,但好像平添了幾絲白發。他見到薛紹時的態度,稱不上熱情也談不上冷漠。兩人各自在賓主的位置上坐下之后,簡單的寒暄了兩句然后彼此勸酒相敬,就像是很普通的一次共用午膳。
“少帥是欽差上官,千里遠來,本官有失遠迎,罪過。”程務挺的眼睛都沒有看向薛紹,盯著自己的食幾,像是在背書一樣的說道“為表歉意,本宮有薄禮相贈,還望少帥笑納!”
薛紹知道程務挺的為人,他哪里會真的是要送禮,肯定是別有文章。
于是道“拿出來吧!”
程務挺沒有叫人,自己親自起身走到了屏風后面,拿出來三個差不多一樣的四四方方的木盒子,比籃球略大一些。
擺在了膳食堂的正中央。
“什么東西?”薛紹問道。
程務挺沒有回答,他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少帥何不,親自打開來看上一眼?”
薛紹便走了身來走到三個盒子面前。正要伸手去揭開蓋子時,程務挺說道“少帥不妨,從左到右依次打開。”
薛紹便依了他的,最先打開了左邊的盒子。
一顆人頭!
薛紹眉頭一擰,伸手將那枚人頭提了起來。
這是一顆已經不“新鮮”了的頭,看樣子割下來至少有三五天了。看那五官發飾,明顯是一個突厥人!
薛紹這認識這個人。
他不驚不忙的將人頭放了回去,問道“這是誰?”
程務挺面無表情閑定自若的拿起杯子來自斟自飲,說道“少帥聰明過人,應該不難想到。”
薛紹深呼吸了一口,“是阿史那骨篤祿派來的人?”
“準確的說,是阿史那骨篤祿的堂弟,阿史德元珍的小舅哥。”程務挺平靜的說道。
薛紹點了點頭,毫無疑問,突厥人最先想到“爭取”程務挺。但是程務挺給出了很明確的答復——他再怎么樣,也不會叛國投敵!
“少帥認為,我應該把這顆人頭給阿史那骨篤祿送回去么?”程務挺問道。
“你已經給出了明確的答案,又何必再來問我?”薛紹答道。
程務挺露出了今天的第一抹笑容,雖然笑得有些牽強,“還是少帥知我心——來,我敬少帥一杯!”
“請!”
二人喝下了一杯。
此前已經喝了不少,但薛紹認為,這才是第一杯朋友之間該喝的酒。
“少帥,請隨我來。”程務挺左右雙手各提起一甕酒,說完就朝后堂走去。
薛紹跟著他,一路穿廊過戶走到了后院的一個軍用僚望塔上。
塔上狹窄,兩人并肩而立。
程務挺把兩甕酒都掏去了泥封,將其中一甕遞給薛紹。
薛紹接了過來,兩人捧著酒甕一言不發的對碰了一下,開始一陣牛飲。
直到把整甕酒全都喝干了!
“呼——”
程務挺長吁了一口氣,仿佛是想要將胸中的郁悶之氣全都吐盡一般。隨后,他將酒甕扔到塔下,咣當一聲摔作粉碎。
薛紹沒有摔,輕輕的將酒甕放到了腳邊。
程務挺轉頭看著他,表情之中有點不解之意——軍人對飲,摔碗摔甕那是常事,很多時候是為了表現一種奔放與豪爽。
“它應該被珍惜。”薛紹微然一笑,說道,“它曾經裝著袍澤該喝的酒”
程務挺這才了然。他轉過了頭去看著南面的方向,“嗬嗬”的笑了兩聲。
薛紹不知道他這個“嗬嗬”是想表達什么用意。唏噓?不屑?傷感?還是嘲諷?
“少帥,請看——”程務挺突然抬手指向南方。
薛紹舉目看去,蒼山如影大漠鷹揚,黃沙滾滾戰馬如龍。
好一派邊塞沙場的雄壯景象!
“那里就是大唐的,萬萬里河山!”程務挺說道。
薛紹眉頭一擰,他看到的都已經不是沙場,而是…江山了?
“我看到了。”薛紹輕輕的嘆息了一聲,“江山如畫!”
“好一個江山如畫!”程務挺仰天大笑。
“江山如畫,何忍踐踏?”薛紹擰眉遠眺,輕聲嘆息。
程務挺猛然轉頭瞪向薛紹,“少帥,老夫今日想問你一個問題,你敢如實回答嗎?”
“你問吧!”薛紹的表情很平靜。
“若論沙場爭雄,放眼大唐誰能與我程務挺一較高下?”程務挺問道。
薛紹眉頭微擰看著遠方,平靜的答道“西域王方翼,清遠黑齒常之,朔方薛紹,或可與你一戰。”
“少帥待我不薄,這個時候,還愿意跟我說這種大實話。”程務挺笑了,“那如果是你我二人聯手,誰人能敵?”
薛紹深呼吸了一口,“天下無敵!”
“哈哈哈!”程務挺放聲大笑!
薛紹沉默不語。
“我知道,今時不同往日。像你我聯手踏平于都今山的盛舉,再也看不到了。”程務挺說道“如今,王方翼遠在萬里開外的西域,黑齒常之與蠢蠢欲動的吐蕃人對峙于大非川。如此說來,倘若真要一決雌雄,也只有少帥能與我慷慨相陪了?”
“是。”薛紹平靜的答了一個字。
“這就是你來河北的因由嗎?”程務挺問道。
“不是。”薛紹的回答仍是很平靜。
“那你為何從渭水大營里帶來五萬步騎,你的右衛嫡系?”程務挺問道。
“國家安危重于一切,防患于未燃。”薛紹答道。
“哈哈!”程務挺大笑,“冠冕堂皇!——分明就是信不過程務挺,分明就是把我程務挺當成了國賊來防!”
“你要這么說,也未嘗不可。”薛紹說道。
程務挺恍然一驚,萬沒料到薛紹會如此回答,他不是應該良言相勸,百般解釋么?
旋即,程務挺就怒了,“既然如此,你還來此作甚?——速速回你大營,整兵前來與我一戰!”
“惡來,你好糊涂!”薛紹轉頭看著他,神情很是無奈。
“我向來自知,不是什么精明過頭的奸狡之輩!”程務挺悶哼了一聲轉過臉去,不想看薛紹。
“好吧,我是精明過頭的奸狡之輩。”薛紹平靜的說道,“我明知道你心懷二志想要起兵謀反,還跑到你的軍營里來送上我的項上人頭,讓你祭旗漲你軍威!”
程務挺恍然怔了一怔,轉頭看向薛紹,神情之中滿是不解,“你這么一說我還真是好奇了——你當真就不怕死么?”
“怕。”薛紹微然一笑,說道“當然怕。”
“那你還敢來?”程務挺雙眉緊皺,大聲質問。
“我不怕戰死于疆場,不怕冤死于陰謀,也不怕老死于碌碌無為。”薛紹對視著他的眼睛,“我只怕,死于虧欠和自責!”
“你!…”程務挺先是一怒,隨即又滿副不解,“你別拐彎抹角,你究竟什么意思?”
“如果不能讓你懸崖勒馬,避免這一場內戰的爆發…”薛紹深呼吸,說道“你將遺臭萬年,我將百死莫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