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敘了幾句,薛紹就帶著劉幽求走了。
韋玄貞落座之后暗自嘀咕,心想我剛來薛紹就要走,他也不帶我熟悉一下這里的官員和事物,只派了一個年輕的劉幽求輔佐于我…他言下之意,莫非就是讓我不要管事,只把事情交給劉幽求去辦即可?
正嘀咕著,韋玄貞看到席間的很多官將包括下面州縣的刺史、長史和縣令們,都在絡繹不絕的去向劉幽求敬酒,在他身邊圍成了一圈。卻沒有幾個人,來搭理他這個真正的都督府長史。
韋玄貞心里算是明白了,于是暗嘆了一聲:強龍不壓地頭蛇,我一個初來乍道的外人,哪能和薛紹的心腹愛將去爭個高下長短呢?…也罷也罷,不管事反而能夠少犯錯。薛人屠的刀子實在太鋒利了,前有唐懷壁后有楊侗柳淵,我可不想步入他們的后塵!
這時薛紹又走到了韋玄貞身邊,不過是獨自一人。
韋玄貞不敢托大,連忙起身相迎。他可以看不起在場所有的人,但絕對不敢瞧不起薛紹。拋開官職不論哪怕是按照他習慣的門第觀念來說,薛紹這個天潢貴胄當朝駙馬,怎么都要比他高貴顯赫。
因此,和應酬在場的官員們不同,韋玄貞對薛紹的禮遇還真有幾分是發自內心,當然更多的是出于一種“敬畏”。
“國丈請坐。”薛紹笑瞇瞇的,擔著一杯酒,親熱的坐在了他身邊。
薛紹的一聲“國丈”,叫得韋玄貞有些受寵若驚忐忑不安,這顯然是攀親戚的口氣,不像是人屠的彪悍風范。
薛紹飛快的四下掃了一眼,沒什么人特意關注他二人,壓低了聲音說道:“國丈,我是個帶兵的人,從來都是直來去并不喜歡繞彎子。有些事情,我須得跟你打開天窗說亮話。”
“那不如…換個地方?”韋玄貞提議。
薛紹眨了眨眼睛,“就依國丈。”
“請駙馬更衣!”韋玄貞作足了禮節。
二人先后離席,走到了宴廳外的庭院之中,四下只有薛紹的幾名心腹斥侯充當近衛,別無閑雜。
“不知駙馬,有何訓示?”韋玄貞拱手,恭恭敬敬的問道。
“國丈不必如此多禮。”薛紹淡然一笑,說道,“這里畢竟不是長安皇宮,而是烈馬長槍的邊塞軍鎮,大可一切從簡。”
“無論如何,禮不可廢。”韋玄貞還挺倔,仍是拱手拜著。
薛紹也就由得他了,直接說事,“想必國丈也應該知道,此前皇帝陛下托病不出,是因為何故?”
常言道禍從口出,韋玄貞警惕的眨了眨眼睛,只是稍微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如今陛下復出了,這是好事。”薛紹說道,“但是陛下,仍然面對很多的壓力。所以,我們不能再給陛下添亂。”
這句話直接戳中了韋玄貞心中所慮。他一直有些想不太明白,為何朝廷突然就下達了一個旨令調任他為夏州都督府長史?此前豫州刺史的寶座,他都還沒有坐熱乎呢!
“將要如何,還請駙馬明示?”韋玄貞連忙請問。
薛紹平靜的說道:“言多必失。我只說一句,我們必須和睦相處,絕對不能被人從中挑撥離間。否則,我們誰都落不著好處!”
“是、是!這是肯定的!”韋玄貞連忙應諾,暗說我失心瘋了才與你作對!
“我說的和睦相處,國丈是如何理解的?”薛紹反問道。
“這個!…”韋玄貞轉著眼珠子尋思了片刻,說道:“我初來乍道對一切都還非常的陌生。為免貽誤了軍機壞了軍國之事,暫時就讓劉幽求擔綱料理都督府的一切大小事務,如何?”
薛紹滿意的點頭微然一笑,說道:“僅有如此,還遠遠不夠。”
“還要如何?”韋玄貞眨著眼睛,迷茫的問道。
薛紹輕輕的皺了皺眉,說道:“你不妨時常給長安寄一兩封家信,就說在夏州過得很好。”
“對、對!是該給皇帝陛下與皇后娘娘,多報一些平安以免他們牽掛!”韋玄貞恍然大悟,連連應諾。
“你放心,你在夏州的日子會過得很舒坦。”薛紹微笑道,“這里雖然不及京城的繁華,但并不缺少名勝古跡,飲食酒水也別有一番風味。國丈不妨就攜帶寶眷好好的四處游歷一番,但凡你所到之處,州縣鄉野都會盛情款待,一定讓你賓至如歸!”
話說到這份上,韋玄貞哪里還不明白?——你只管盡情的吃喝玩樂便可,其他的事情一概不必操心!
韋玄貞一想,倒也行!——總比窩在這都督府里,整天戰戰兢兢的扮作泥胎菩薩的要強!
“既如此,屬下就先行拜謝都督了!”韋玄貞二話不說,拱手就拜。
薛紹心中稍稍釋然,好在這個韋玄貞胸無大志,人也挺識相。不然,我還真會和他產生一些沖突甚至反目成仇——那可就中了裴炎之計了!
“當然,若有軍功上報,我是不會忘了國丈的。”薛紹笑瞇瞇的說道,“總之,你我和睦相處,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好,好,一切都依駙馬所言!”韋玄貞聞言大喜——成天吃喝玩樂不用干事還有軍功可領,這等好事哪里去尋?…看來薛紹,也并非是完全不通人情啊!
薛紹知道,眼下皇帝有意提拔韋家的人,但總得有些功勞才好繼續升遷。自己這一招,可算是正中了韋玄貞和皇帝李顯的下懷。這既能徹底的穩住韋玄貞,也能斷絕裴炎的挑撥離間之念想。
看到韋玄貞那副心花怒放的神情眼睛里面都在冒精光,薛紹暗吁了一口氣,胸無大志的小人物倒也有些好處,容易收買、容易滿足!
——國寶搞定!
三天以后,薛紹決定動身前往豐州。韋玄貞很有意思,比薛紹早一步去了綏州“視察工作”,走的時候拖兒帶口舉家同行,分明就是去旅游觀光的。薛紹還派了都督府的一名本地佐官與之隨行充當導游,另外派給他十余名軍士負責保護。
臨行打點行裝之時,月奴拿著一籠鴿子來問薛紹,“公子,這籠鴿子怎么辦?”
薛紹恍然想起了虞紅葉,說道:“差不多是時候,把它們放飛回去了。”
月奴頓時一喜,“這么說,我不久就能見到虞紅葉了?”
“怕是沒那么容易。”薛紹走到窗邊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說道,“眼看快要下雪了。河隴的大雪一但落下來,連絕不絕阻斷道路。虞紅葉要來夏州,至少也得是來年開春以后的事情。”
“那也行!”月奴滿不在乎笑嘻嘻的道,“總之,以后我就能有個伴兒了!”
薛紹微微的笑了一笑,心想其實月奴跟著我南征北戰既辛苦也無聊。軍營里全是男人,除了我她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我一忙起來就會有些顧不上她,真不知道那么多無聊的時光她是怎么打發的。
真是難為她了!
打點完畢之后,薛紹一行人出發了。
北風刮得猛烈,天氣很冷。這樣的季節騎馬出行,與受刑無異。薛紹這些大男人雖說勉強扛得住,但月奴肯定夠嗆。再者如果半道上真的下起了雪,將會非常麻煩。于是薛紹索性讓大家全都改乘馬車出行,馬匹也備有遮幕擋雪。這樣慢是慢一點,但總好過頂風冒雪的受活罪。
出發之后才一天,大雪果然下來了。紛紛揚揚漫山遍野,道路變得崎嶇難行。薛紹一行人花了平常雙倍的時間,總算趕到了豐州軍鎮。路上馬匹都凍死了好幾匹,可見行軍之艱苦。
好在豐州并未爆發什么危險的軍情,薛紹暗吁了一口氣,馬上召集重將們議事。
薛紹不在的這些日子里,豐州的軍務全由李多祚主持,另有唐休璟與范云仙從旁輔佐。其他的朔方軍大將如獨孤祎之和沙咤忠義等人,也都各有分管充當臂膀。
薛紹先是聽了一通匯報,總體來說這段時間豐州的情況還算良好。半個月以前,這里幾乎是每天小戰不停,但是大戰沒有。此后天氣轉涼,草原上的風雪比這里來得很早更猛。突厥的游騎在經歷了一場大狼原的戰敗之后,全都退出了陰山縮回他們的帳篷里面,躲避風雪過冬去了。
因此眾將都說,這樣的季節,突厥人一般不會發動戰爭。
薛紹馬上說道:“那只是一般而論。當年李衛公北伐突厥,不就是趁著大風雪奇兵突進活捉了頡利可汗么?”
眾將頓時一同正了顏色,不敢再掉以輕心。他們仿佛明白,為什么薛紹要在這個時候頂風冒雪的親自趕到豐州來了。
“我們的對手可不簡單,千萬不能輕視!”薛紹說道,“這幾個月來,突厥人一直都在不停的派出小股軍隊騷擾我們。現在想來,我覺得他們是在以攻代守嚴密防范我軍,從而為他們自己爭取足夠的時間和空間,來醞釀一些重大的改變。我懷疑,這個冬天一但過去,他們就會有大的行動!”
“是有可能。”李多祚說道,“上次黃花堆一役之后,突厥人的主力大軍就再也沒有南下侵擾。這與他們此前的行為大相徑庭。無論如何,突厥人不會放棄與大唐為敵。因此,眼前的平靜只有一個可能——他們在籌劃一個重大的軍事行動!”
“正因如此,我才趕忙來了豐州。”薛紹說道,“這個冬天,至關重要。我們必須居安思危,為來年的應戰做好準備。我們的將士絕大多數都是來自于關內,目前不太適應這里的氣候。因此我提議現在開始冬季大練兵!——諸將以為如何?”
“現在已經不缺糧食醫藥與寒衣被褥了,我們的將士沒理由整天無所事事虛度光陰。為了提高戰力應對來年的戰事,必須加緊練兵!”李多祚馬上應合,唐休璟、范云仙與郭元振、薛楚玉這些大將,也全都贊同。
“好,那就全都動起來!”薛紹拍案而起,沉聲道:“夏練三伏冬練三九,我們務必要將朔方軍,打造成一支真正的鐵血精銳之師!開春之后,殺他個痛快淋漓氣吞萬里如虎!”
“諾——!!”
所有重將一同大聲應諾,氣勢非凡激情澎湃。
李多祚長長的吁了一口氣,他感覺壓在自己身上那副重擔子瞬間輕了不少。同時他更有一種鮮明的直覺,只要薛紹一回來,整支軍隊就像是一個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年輕人瞬間充滿了激情和動力,變得熱血沸騰活力十射。
——原來,歸根到底薛紹才是這支軍隊真正的,魂魄!
(泊星石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