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分兵一事,洛水大軍的內部出現了一些紛爭,很多將士鬧起了情緒,甚至有個別人差點做出過激之舉。
薛紹無法再陪太平公主,不得不去往軍營親自安撫了。
臨出門時,太平公主親自相送。沒有薛紹預料之中的哭哭啼啼,太平公主面帶微笑神情自若,就讓以往每次去送薛紹上朝一樣,絮絮的叮囑著一些生活中的細節瑣事。
這些話語薛紹以往每天都聽,有時還覺得有些瑣碎和不耐煩。可是今日聽來,那千叮萬囑的字字句句,全是太平公主對他的片片深情。
走到門口了,薛紹轉過身來,執著太平公主的雙手,“安然,我走了。”
“去吧,早些回來。”太平公主微然一笑,淡淡的說道。
“這一次我恐怕…”
“遲早也是要回來的,不是么?”太平公主打斷了薛紹的話,仍是微笑。
薛紹微笑的點頭,在太平公主的額上親吻了一口。
太平公主閉上眼睛,如同享受一般受了薛紹這一吻。
“你聽,孩兒在動!”太平公主突然說道,“他仿佛也知道阿爹即將出門,有些不舍呢!”
“真的嗎?”薛紹連忙蹲下身,將耳朵貼在太平公主的大肚子上傾聽。
還真的有細微的胎動之聲。
“孩子你要聽話,不要鬧騰你母親。”薛紹柔聲的道,“待阿爹回來就讓你騎大馬,給你買好多的玩具,好多好吃的!”
“傻瓜!他都還沒有出生,哪里就能聽懂?”太平公主輕聲的呢喃,雙手輕輕的愛撫著薛紹的臉頰。
她的手,在輕微的顫抖。
薛紹閉上了眼睛,將太平公主的手握在掌心放到嘴邊,深深的、依戀的親吻。
太平公主緊咬雙唇,不讓眼淚滑落出來。
“去吧,我的男人!”太平公主突然拉了薛紹一把示意他站起,通紅雙眸凝視著薛紹,一字一頓的道,“去你該去的地方,做你該做的事情!”
薛紹深呼吸,凝視著太平公主的雙眸鄭重的點了一下頭,然后捧起太平公主的美人雙頰,低下頭,對著她的紅唇深深的吻了下去。
放手,薛紹猛然轉身,頭也不回的大步流去而去。
太平公主頓時淚如決堤,身形都有些搖晃起來。
琳瑯連忙上前來左右將太平公主的攙扶住了。
“薛郎,你要記住——你不僅是我的依靠,我的未來,還是我的驕傲,我的自豪!”
薛紹大步不停。
他不敢停。
他怕自己這一停下來,就會不想走了!
太平公主的聲音,如同吶喊一般從身后傳來——
“薛郎,我愛你!”
“愛你英俊瀟灑!”
“愛你風流倜儻!”
“愛你卓爾不凡!”
“愛你英雄豪邁!”
最后一聲,太平公主卻只說得自己聽到——
“不要走…”
薛紹牽著馬,獨自一人在臨近天津橋頭的洛水河畔發了好一陣呆,好不容易才鎮定心神,把自己的心思從離別的傷感中擇了出來。
如釋重負的深呼吸了幾口之后,薛紹拍著胸脯勸自己,“我們會很快再見面的!很快!!”
離開河畔,薛紹正準備騎上馬去往軍營,冷不丁的天津橋上傳來一個女人的呼聲,“薛公子!”
薛紹仰頭一看,橋上正探出半個美人身影來,居然好久未曾見過的虞紅葉。
薛紹見到她當場心思一動,喚道:“虞姑娘來得正好,我有事找你!”
“那便巧了,我也有事想要請問公子!”
“我上來——我下來!”兩人異口同聲,然后都笑了。
虞紅葉乘著馬車繞過天津橋的橋頭,來到了橋下河畔與薛紹相會。
薛紹看到虞紅葉身著一席雍容華貴光彩奪目的貴族盛裝,胸前一片豐聳誘人的皎皎雪白,頭飾項鏈等物絕非尋常人家所能看到。若不知其來歷,絕大多數人看到她肯定都會以為這是哪個王公貴族家的千金,絕不會猜想她是一名社會地位低下的商人。
“姑娘做這副打扮,是要去拜訪哪位達官顯貴么?”薛紹笑而問道。
“公子還真的猜中了。”虞紅葉低眉順目非常的謙恭,拜了一禮,說道,“那位達官顯貴,就公子你呀!”
薛紹笑了,“說吧,找我何事?”
“我曾聽聞,公子即將率領洛水大軍前往夏豐二州征討突厥叛逆,可有此事?”虞紅葉也不再廢話,直入正題。
“有。”薛紹微笑點頭,“看來你現在真是手眼通天了,這等軍國之秘你也能打探得到。”
“公子取笑了。”虞紅葉說道,“我雖然結交了一些權貴大臣,但是事關軍國大事我可不敢隨便打聽,他人也不敢隨意泄露。其實,這是太后親口告訴我的!”
“哦?”薛紹感覺有些意外,“她告訴你這件事情,有何用意?”
虞紅葉微然一笑顯得頗為神秘,湊近了一些小聲道:“太后告訴我說,你此次出征所帶錢糧并不豐裕。到了前方征戰之時,難免手頭吃緊甚至舉步維艱。于是太后建議,讓我攜商隊與你一同前往夏州,然后在夏州都督府治下經商牟利。所得贏利,全都用來支助你的軍費!”
“有這等事?”薛紹感覺有些驚訝,“這既然會是太后的提議?”
“沒錯,是真的!”虞紅葉拿出一份黃色絹帛所寫的文書,攤開一看,居然是一份帝諭手敕,上面明明白白的寫著,授紅葉商肆為“河隴鹽鐵軍商”,所到之處各級地方衙門必須予以最大方便并且不得征繳商稅,唯授夏州大都督府對紅葉商肆有管轄之權。
“太好了!”薛紹大喜過望!
有了這一紙敕令,紅葉商肆就可以在河隴各地(主要是夏州大都督府治下范圍之內)的廣大區域,經營朝廷專賣的鹽、糧、油、布這些重要的基本生活物資,還可以經營和販賣鐵器和馬匹這些重要的軍用物資。
用“字字千金”來形容“河隴鹽鐵軍商”這六個字,都以點貶低它了。更形象的說,這應該是給了薛紹一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專屬銀行!
“紅葉,你的時運到了!”薛紹緊緊拽著那一紙敕令,“三年之內,你若不能成為關隴最富有的商人,那就證明你無能、我廢物!”
“紅葉的運勢,永遠都跟隨著公子而走!”虞紅葉也挺激動,對著薛紹深深的一揖拜了下來,“公子何時出發,紅葉也好去做準備?”
“越快越好。”薛紹說道,“但是你在兩京也有不小的家業了,怕是需要一些時日打理,因此不必太過著急,待我走后你再跟來也并無不可。畢竟現在西邊仍有戰事,你可以在后方靜待一段時間,等戰事平息之后再帶你的商隊過去。”
“一切但憑公子吩咐!”虞紅葉連忙道,“公子臨走之時,不妨帶上兩籠我訓練好的信鴿。一但前方大定,公子就可以將鴿子放飛。只要它們回來,我就馬上帶上商隊出發!”
“如此最好!”
薛紹長吁了一口氣,剛才還有些陰霾的心情頓時變得暢快了許多。他心想,朝廷只給了我這么一點軍資去打仗,或許是真有難處又或許其中有裴炎的小動作,他在故意給我穿小鞋。
雖然裴炎大體算是一個挺稱職也挺奉公的宰相,但是“以權謀私”的用權術來打擊政敵他早玩有過前科了,上次“處斬伏念”這樣錯誤到荒誕的軍國決定,就是他為了打壓裴行儉而做出的謀劃。
其實武則天私底下,也曾對“處斬伏念”所帶來的不良影響頗有微辭,只是她從來沒有對裴炎說過。這次針對掛帥的人選,她和裴炎已經有了分歧,再看到朝廷只給出這么一點錢糧,武則天的心里肯定會犯嘀咕——這會不會又像上次那樣,因為裴炎的“小動作”而導致戰爭的失敗或是帶來別的不良后果?
思及此處,薛紹禁不住拍了兩下額頭,現在我才終于明白,她為什么會要事先叮囑我,讓我不要與裴炎相爭了,原來她早就做出了安排!她不同意裴炎的那些安排,但也沒有采取“硬碰硬”的方法去和裴炎爭個高低,而是用了一個迂回的法子,暗底里塞給了我一筆“私房錢”——于是就有了虞紅葉這個“河隴鹽鐵官商”的誕生!
姜還是老的辣呀!
丈母娘大人,這次是真仗義了!
“公子在想什么,笑容如此燦爛?”虞紅葉看到薛紹的表情,笑而問道。
“想錢啊!”薛紹笑道,“我仿佛看到,滾滾的錢財鋪天蓋地朝我壓來,都快把我嚇傻了!”
“嘻嘻!”虞紅葉禁不住掩嘴而笑,“想不到,公子也會如此愛財?”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誰不愛財?”薛紹笑道,“倘若再見太后,你要記得代我拜謝她老人家。就說,薛紹對她的大恩大德沒齒難忘。等到了前方,我一定奮勇殺敵,報效國家也報效她老人家!”
“紅葉一定帶到!”虞紅葉非常鄭重的拱手長拜。和達官顯貴們結交了那么久,她的“政治嗅覺”早已是今非昔比。薛紹話中的那一句“報效國家也報效她老人家”可是耐人尋味,不是隨便說說而已的!
“臨出征時遇到這樣的好事,大好兆頭!”薛紹笑道,“虞姑娘,你真是我的福星!”
“這話當是紅葉來說才是。”虞紅葉臉上微微一紅,說道,“公子,你真是我命里的貴人!”
薛紹眨了眨眼睛不由得笑了,這話聽著怎么像是有一點暖昧的味道呢?
“公子軍務繁忙,紅葉不敢叨擾。”虞紅葉再度拱手長拜,“紅葉就此拜別公子,他日,夏州再會了!”
“好!你我就此別過,他日再會!”
薛紹翻身上馬,騎在馬上對虞紅葉微然一笑,揚鞭策馬飛馳而去。
虞紅葉凝視著薛紹的背影,雙手摸了摸臉頰,“為何這么燙?…為何一見到他我就全沒了方寸,比見了太后還要更加緊張和局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