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進來之后并沒有急于說話,而是先把負責醫治薛紹的御醫趙秉誠親自叫到了跟前,詳細的詢間了一番薛紹的傷情。得知搶救得時薛紹大體無恙之后,武則天金口一開,當場賞了趙秉誠絹帛二百匹,并給他加了一階散官!
趙秉誠當場驚喜壞了,跪地磕頭謝恩不停。
薛紹看到這位老人家心里真是哭笑不得,心想我與太平公主相識之初,不就是他給我治的脖子么?后來每次我假裝被太平公主打傷,都是他幫忙治的。每次我遭一點小災,他就發一筆大財——我還真是他命星的大福星!
“趙御醫,本宮賞你并非是出于私意,而是公心。”武則天說道,“值此非常時期你救治薛少帥有功,便是有大功于朝廷。此等功勞,值得重賞!”
“臣不勝惶恐!臣將竭盡全力,醫治薛駙馬!”趙秉誠非常的感激。
“如此最好。”武則天略略放心的點了點頭,“你忙去吧,好生為駙馬煎藥。只要利于駙馬盡快康愈,禁中所有的珍稀藥材你只管取用。此外,太平公主的孕身之事也交由你來打點了。今后,你便專司伺候公主與駙馬,余下閑雜之事一概不用去管!”
“臣遵命!”趙秉誠感激零涕的磕頭謝恩,退出去了。
太平公主也覺得有點好笑,“這位趙御醫,還真是與我們夫妻有緣。”
薛紹半開玩笑半當真的道:“孽緣吧?只要他老人家一出現,我準沒好事!”
“那也簡單,尋個過錯賜死他即可!”武則天說道。
薛紹與太平公主同時一驚,薛紹忙道:“天后不必如此,臣一時戲言而已——醫者父母心,趙御醫的為人還是很不錯的,醫術也很精湛!”
武則天微微一笑,“那就依你,不殺。”
“臣,謝天后。”薛紹拱手拜了一拜不禁有些驚異,心中想道——因我之故,武則天對趙秉誠破格重賞,兩百匹絹折算四五萬錢,相當于十幾萬人民幣的購買力,足夠京城的一戶中產家庭一年的吃喝花銷。加一階散官更是意義重大,絕大多數的官員奮斗四年不犯任何錯誤,才有這樣的機會。
可是因我一句戲言,武則天又馬上可以賜死趙秉誠!
——她這是在拐著彎的,對我施以殊恩并表達寵信啊!
“太平,你快坐下。”武則天拉著太平公主的手扶她坐下,聲音柔和儼然一位真正的慈母,對她道,“你有孕在身,就不要去靈堂了。一定要好生歇養,莫要太過傷感或是太過激動,以免傷了胎氣落下病根啊!”
“多謝母親,我會照料好自己和腹中的孩兒的!”太平公主溫馨的微笑,同樣也很溫柔的說道,“母親也不要太過操勞、太過傷感。若是累了,也須得好生歇息。”<。”
“哎…”武則天悠長的嘆息了一聲,輕聲道,“我與你父皇做了三十年的夫妻啊!——三十年!”
薛紹與太平公主同時沉默了,一時都不知該要如何勸慰武則天。
薛紹心想,武則天畢竟也是凡胎,與自己朝夕相處了三十年的丈夫去世了,她不可能不傷心。此時此刻,她不太像那一位叱咤朝堂的天后了,更多的是像一個傷心的未亡人,一個在向自己的子女傾述衷腸的老母親。
“太平,你熬了一夜未睡,這對你的身子極是不好。”武則天勸道,“你快下去歇著,駙馬這里有趙秉誠與薛楚玉照料,定然無妨。你若安心養胎,便是對他最大的安慰,知道么?”
薛紹也微笑的點頭,“殿下,天后所言即是。你若安好,就是對我最大的安慰。”
“那好吧,我去躺著歇息…”太平公主很聽話的起身給武則天拜禮,又戀戀不舍的多看了薛紹幾眼,由琳瑯攙扶著去了鄰間歇息。
薛紹知道,武則天支走太平公主,肯定是有私密話語和自己說。現在這樣的光景,她的每一分精力和每一秒時間都極其寶貴,絕對不會只是為了探一下病或是褒獎一下趙秉誠,而親自跑到這里來。
“駙馬,你知道赫連孤川這個人么?”太平公主一走,武則天果然開門見山的說起了正題。
薛紹好奇的道:“臣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怎么了,天后?”
“怎么,郭元振沒有對你說起過此人?”武則天問道。
薛紹搖了搖頭,“從未提及。此人與郭元振有什么關系?”
武則天淡然一笑,說道:“郭元振少年天才,文武雙全。他十八歲就考取了進士,被朝廷授予朝泉縣尉一職。但是他也非常的貪玩,在通泉任官期間他非但不治政事的,反而糾結一些不法之徒多行劣舉。這些事情你知道吧?”
“這我知道。”薛紹笑道,“臣還知道,正是天后將郭元振召到了長安親自訓斥。不料郭元振非但不懼,還向天后進獻了一篇自己親作的《寶劍篇》。天后欣賞他的膽識與才華于是特赦于他,只是沒有讓他再回通泉做縣令了,而是將他留在了長安做了一個管理庫藏的鎧曹參軍。為此,我們還經常取笑于他。”
“其實,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武則天說道,“當初郭元振在通泉結交的,可不是普通的市井無賴,甚至不是一般的江湖匪類。他有一位八拜之交的兄弟,是縱橫關中、領袖綠林的大梟賊。當年郭元振涉世不深年少義氣,于是交友不慎險些被他帶入邪道。”
薛紹略微一驚,“天后,那人就叫赫連孤川么?”
“沒錯。”武則天說道,“此人武藝高強詭計多端而且博聞強識履歷非凡,對于綠林江湖之事無所不知。在大唐的關內一帶只要他登高一呼,各路綠林匪盜江湖豪杰都愿為之赴湯蹈火,甚至敢與官府公然對抗。我將郭元振喚回長安之后,密令大理寺查辦捉拿此人。大理寺費時兩年有余,最后還是在軍隊的協助之下才將他抓獲歸案。在押送他赴往京城的途中以及看押的期間之內,前后發生了十余次劫囚事件,給軍隊和衙門都造成了很大的傷亡。”
薛紹聽話聽音,小心問道:“如此說來,此人現在仍在看押,并未處斬?”
“聰明。”武則天微然一笑,說道,“能夠在綠林道上擁有如此的信望與聲威,此人也算非凡之輩,或有一天他就能派上用場。于是我一直留他不殺,只是秘密看押。就連朝廷嗣立皇太孫大赦天下之時,也沒有赦免此人。果然,他今天就發揮作用了!”
“是何作用?”薛紹好奇的問道。
“當然是與你的行刺一案有關。”武則天的表情變得嚴肅了一些,說道:“案發之后我命大理寺丞狄仁杰全力破案,限期三天。狄仁杰也算是一位見多識廣、機智過人的異才,他堪驗刺客尸首時發現這些人多半是行走江湖的綠林匪盜,個個身手非凡悍不畏死。為了辯明這些人的身份以便追查兇手與幕后主使,狄仁杰居然找到了曾經在綠林道上廝混過的金吾衛郎將郭元振請教。因為事情與你有關,郭元振傾心相助,還向狄仁杰舉薦了他曾經的結義兄弟——赫連孤川。用郭元振的話說,只要是與綠林江湖相關之事,就沒有赫連孤川處決不下的。狄仁杰將信將疑來向本宮請示,本宮直接把赫連孤川交給了他,并許他戴罪立功或可赦免開釋。”
薛紹聽得很好奇,這真像是一個曲折離奇的武俠與偵破故事,于是問道:“天后,那赫連孤川解決問題了么?”
“大有進展。”武則天微然一笑,說道,“赫連孤川只看了刺客的尸體一眼,就認出了他們是孟津水梟。洛水貫通天下,一年四季舟船往來千里不絕。這些水梟以保護往來商船免于劫掠的名義行勒索之事,其中不乏本領非凡的忘命之徒,就連官府都剿之不絕。但是大約是半年前,他們當中的很多人突然莫名其妙的全部失蹤了。然后今天他們全都出現在了洛陽,對你進行行刺!——你想到了什么?”
“奇怪,我從來沒有招惹過江湖綠林中人。”薛紹皺眉尋思,“莫非,他們是被人收買過去,暗中養作了死士?”
“你猜得沒錯。”武則天點了點頭,說道,“赫連孤川只花了半天的時間,就查清了這件撲朔迷離的奇案。孟津水梟當中的一批高手,在半年前被一位神秘人重金收買并秘密豢養了起來,從此音信全無,就連他們的同伙與家人都不知其詳。現在狄仁杰正在攜同赫連孤川與郭元振,全力追查那位神秘人。相信,很快就會有消息。”
“天后方才說,他們大約是在半年前失蹤?”薛紹眨了眨眼睛,尋思著說道,“那時候我剛剛北伐回來不久,大約是和公主殿下成親的前后。”
“沒錯,就是那時候。”
薛紹不由得想起了一件事情,說道:“臣記得成親之前,臣曾經奉命陪公主殿下外出游玩。有一天晚上在瑤池玉林,曾有一位武功非常高強的神秘刺客潛伏到我與公主的身邊,觀察了我們很久。楊思勖去追他,卻沒有追上。我懷疑是不是從那時候起,孟津水梟的那些人就已經盯上我了?”
“很有這個可能。”武則天說道,“狄仁杰回報說,昨夜的行刺計劃安排得相當稹密,顯然是預謀良久、計劃詳實。”
“臣有點奇怪,要行刺我,其實機會多的是。”薛紹說道,“我曾不止一次的落單在外,早前的三個多月里我只是隱居在深山之中。那時候殺我不是更加容易成功,而且風險與動靜也會小很多嗎?”
“或許,對方要的就是鬧出一個很大的動靜呢?再或許,對方想殺的并非是一個隱居山林的薛紹,而是一個執掌右衛的大將軍呢?”武則天的眼神之中,精光奕奕。
薛紹猛然醒神,小聲道:“天后言下之意,這一起刺殺并非僅僅是針對我薛紹個人,而是針對大唐的軍帥?他們是想在陛下駕崩的特殊期間之內,攪亂大唐的政局并讓軍隊群龍無首?”
“本宮與狄仁杰,同作此想。”武則天表情嚴峻,“你覺得如何?”
薛紹深深的吸了一口涼,鄭重道:“天后,如果是這樣,那就真的…大事不妙了!”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