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章空空如也 薛紹心里清楚,不是薛顗這個做大哥的不貼心、不疼愛自己這個弟弟,而是薛顗的思想局限在這個時代的范疇里,局限在儒家仕大夫的慣性思維之中。
對薛顗這樣的人來說,在其位謀其事,本本份份盡職盡責這是應該的;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不去覬覦,不該自己摻合的事情不去議論,守著中庸之道慎言慎行,這才是立身之本。
性格的差異與千年的文化代溝,讓薛紹感覺告訴大哥太多對兄弟二人來說都是半點好處也沒有。遍觀身側所有人,薛紹覺得除了裴行儉,恐怕再沒有一個人能夠與之商議此事。
可是裴行儉已經解甲歸田遠在河東聞喜鄉野,而且徹底不問朝政了。
現在,薛紹終于有一點理解裴行儉辭官歸隱時的心情了——有心無力有志難酬,朝堂之上執掌權柄與喉舌的重要人物全與自己不同心,自己秉承公心的說出想法非但不會被采納還有可能被嘲笑甚至是被排擠,那么這官還做得有什么意義呢?
一時間,薛紹的情緒壞到了極點,他甚至想到明天就去把這鳥官辭了,和裴行儉一樣游山玩水釣魚去!
薛顗雖然看不透薛紹的心事,但卻察覺到了他的情緒,連忙勸道:“二郎,人在官場不遭逢一點挫折是不可能的。你看當今幾位宰相,最年輕的裴炎都有五十多歲了。他們都是從年輕走過來的,都是從不起眼的小官做起的。你如今所經歷的一切,他們早就經歷了不下一百回。時至今日他們非但沒有消沉與退避,反而一步步的做到了宰相。若非是越挫越勇、矢志不渝,他們蔫能站在今日的位置,蔫有今日的成就?”
薛紹一想,大哥這話說得倒是在理。雖然我已兩世為人、連生死都經歷過了許多次,但是為官之道我卻非常的生疏。很多時候,冷槍暗箭的官場比槍林彈雨的戰場更加復雜與兇險。處理起問題來,不能再依照我以前養成的“單刀直入、擒賊擒王”的法子了。
“二郎,官場之上為人處事即是如此,哪怕你的意見再如何正確,你也得講求一個表述的方法。”薛顗苦口婆心的道,“就好比針對突厥一事,那本不該是你份內之事,能不多嘴就盡量不要多嘴。如果你的意見非常重要非說不可,那也要盡量委婉的表達,不能直來直去——你想一想,你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把二圣和宰相們該思考該處理的問題說了個通透,那還要他們干什么?你讓他們心里如何想?”
“…”薛紹半晌無語。
“我也是一方刺史。在濟州,沒人比我大。”薛顗說道,“我的手下,也曾經有過好些個熱血激進的年輕仕子。他們但凡有了什么想法,就非常急于表達,非常熱切的渴望被官府采納。如若不然,他們就會覺得自己懷才不遇,遭受了打壓與排擠。經歷多次之后,為兄總算是知道該要如何應對他們了。那就是——耐心的傾聽他們的每一句,先讓他們感覺自己得到了尊重。但是針對他們提出的意見,既不當場采納也不當場回絕,只是對他們積極諫言的態度予以肯定和表揚。但是究竟該要怎么做,還是得由官府來做決定。他們提出的意見,最多只是一個借鑒。”
薛紹苦笑的撇嘴,“沒錯。我今天就是這樣被人對付了。”
“二郎,這并不是草率的對付,而是理智的折中之舉。”薛顗說道,“我打個比方,你也曾經帶兵打過仗,你的手下有很多的將士。如果針對某個作戰方案你手下的每個將士都提出了不同的意見,他們每個人都認為自己的意見是最正確的——你將如何定奪?”
“最終,當然只會有一個辦法被執行。而做出決策的那個人,只能是我。其他人,必須無條件服從!”薛紹說道。
“那不就對了?”薛顗雙手一拍,“所有人都期盼著自己的意見被采納,都堅信自己的意見是正確的。但最終只有一個意見得到執行。剩下的人非但要承受一次失敗,還得無條件的服從自己并不認同的做法。軍隊里面講求令行禁止,絕對服從,其實在官場上也正是如此,甚至更加殘酷!”
“我明白…”薛紹輕吁了一口氣,政治斗爭從來都是殘酷無比的。因為政見相左而引發的爭斗往往是你死我活,這遠比軍隊里的命令執行起來要可怕得多。眼前就有一個好例子,裴行儉那樣的功勛元帥、軍隊領袖,瞬間就變成了一個鄉野布衣。
裴行儉還算好的,歷史上因為政爭失敗而家破人亡的,數不勝數。
政治,是沒有人情可講的!
“既然明白,就不要想得太多了。”薛顗面帶微笑的輕拍薛紹的肩膀,“你入仕還不久,這樣的事情你以后還會遭遇很多。你要磨一磨自己的性子,慢慢習慣這種事情的發生。”
“大哥,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你說的也很有道理。”薛紹眉頭一擰話鋒一轉,“但是…”
“但是什么?”
“哪怕我的意見不被朝廷采納,我也會依舊堅持。”薛紹說道,“一直堅持到,它被采納的那一天!”
薛顗愕然,“你就能斷定,你的意見一定會被最后的事實證明是正確的?二圣和宰相們的集體智慧合起來,還抵不過你一個人的瞎琢磨?”
“并非此意。”薛紹搖頭,“我相信二圣和宰相們比我聰明和理智一百倍。但是他們思考和決策的時候想得太多,顧慮太多,牽涉到的人事、利益與立場問題也更多。如此思前想后、百般糾結的繞來繞去,一件原本很簡單的事情也能變得無比復雜。在這樣的情景之下做出的決定,你還能指望它特別的正確么?”
薛顗略微一驚,“二郎,這話可不能亂說!”
“為何不能?”薛紹眉頭一擰,“針對如何處理突厥俘虜一事,大唐軍隊的最高統帥裴聞喜解甲歸田,同時程務挺與李謹行平步青云;中書令薛元超大起大落差點萬劫不復,侍中裴炎順勢而起幾乎獨霸政事堂。我立下大功本該予以升賞卻無緣無故被踢出軍隊…這一樁樁一件件,都證明了大唐的朝堂與軍隊正在遭逢巨大的風波,各方勢力正在進行一場生死激斗。在這樣的情況下,誰還能冷靜理智的做出客觀而正確的決定呢?——這就好比我今天在盛怒之下把書房都給砸了,平常我會這么做嗎?”
“…”薛顗目瞪口呆,無語以對。
“陛下病重皇權外放,使得朝堂之上出現了劇烈的權力爭奪。除非陛下奇跡般的痊愈重新出面執掌朝綱,否則,那些爭斗必然使得我們的朝政陷入無休止的混亂之中。”薛紹臉色緊繃聲音低沉,說道,“大哥,我急的怒的不是我的政見不被尊重和采納,而是我們的朝廷、軍隊和國家,即將面臨一場動蕩與浩劫!覆巢之下無完卵,我豈能袖手旁觀,我豈能不驚不怒?”
“二郎,你別說了、別說了!”薛顗既驚且怕的連連擺手,“你說的這些,全是你的一己猜測,沒憑沒據的。在為兄面前發些牢騷也就罷了。但在外人面前,切記慎言!你我皆是皇族外戚,還是不要妄議朝政、危言聳聽為妙。”
“好吧,那我就不說了。”薛紹輕嘆了一聲,點頭。
薛顗掄起袖子來抹了抹額頭冷汗,苦苦的笑道:“想必你也還沒有用膳吧?我讓你嫂嫂去張羅一下。”
“不必了,大哥。”薛紹笑了一笑站起身來,“公主還在家里等我,我還是回去吧!”
“如此,也好。”看到薛紹露出了一些笑容,薛顗也算是吁了一口氣,忙道:“新婚燕爾,你是該多陪一陪她。”
“那小弟就去了。”
離開薛府里,天色已黑。
等薛紹騎馬穿越大半個長安城回到公主府,夜色都已深了。
太平公主仍然站在大門口內,靜靜的等著薛紹回來。
薛紹跳下馬時,太平公主就快步迎了上來。原本以為太平公主會發脾氣質問一番,不料她仍像往常那樣滿面笑容美滋滋的挽住薛紹的胳膊,“夫君總算是回來了!一日辛勞,定然也餓了吧?”
“還好。”薛紹微笑的攬她入懷,暗暗的長吁了一口氣:諸般不順,太平公主幾乎是我唯一的安慰了!
“適才我娘派人從宮里送來一件物什,說是打賞給你的。”太平公主好奇的眨著眼睛,“你又立下了什么功勞嗎,我母親為何特意賞賜于你?”
“賞賜?”薛紹有點意外,“什么東西?”
“既然是賞給你的,當然得要等你親自來接領。”太平公主抬手朝前一指,“呶,宮里來的使者,仍在正堂上候著呢!”
“去看看!”
稍后小夫妻倆就從一名內廷宦官的手上,接領來一個錦緞包著的木盒子,說是天后特意賞賜給駙馬的。
待宦官走后,薛紹與太平公主私下將木盒子打開一看,里面卻是…空空如也!
薛紹不禁愕然,太平公主當場驚道:“母后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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