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之后。
大軍經歷了幾rì難得的整休,體力恢復斗志昂揚,枕旦待旦蓄勢待發。
正當此時前方斥侯傳來重要情報,于都今山的叛軍兩大陣營之間的矛盾終于迎來一個大爆發,阿史德溫傅重臣舊派與近期堀起的戰將新派之間因為爭奪最高領導權發生了火并。雙方幾乎是在同時決定下手對對方的重要人物進行暗殺,刺客毒酒全都用上了,結果是各有死傷。隨即就是刀兵相見,雙方人馬在于都今山爆發了一場規模空前的大戰,打了兩天一夜,死傷無數勝負未分。
這時,一直騎在墻頭兩面觀望的九姓鐵勒各部族決定不趟這淌渾水了,想要保存實力抽身而退。很快,室韋、同羅、卜骨等好幾個部族的酋長紛紛帶兵離開。與此同時,漠北的薛延陀部族則是派出三萬騎軍,以響應大唐平叛為旗號揮師南下目標直指于都今山。他們的用意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無非是想跑到于都今山來坐收漁利,成為最后的草原霸主!
于都今山的叛軍,徹底陷入了分崩離析!
這也就給黑沙的唐軍,吹響了最后的總攻號角。
當天早上,程務挺與薛紹召集軍中所有校尉以上將官,到中軍帥帳議事。眾將全都激動不已,他們知道,最后的戰斗終于來臨了!
“我宣布,明rì即對草原叛軍,發動最后一擊!”程務挺這位主帥用這樣一句開場白,點燃了在場所有人的斗志,他說道,“現在,有請薛長史先把前方的軍情對兄弟們詳細一說!”
所有人的眼光凝聚到了年輕的行軍長史,薛紹身上。
薛紹對眾人抱拳一拜卻沒有急于發言,只道:“請諸將隨我來。”
眾人好奇的跟隨薛紹走到了帥帳側旁的另一間大帳篷里,進去一看,當場一同亮了眼睛。
帳篷里面沒有任何的擺設,只用泥沙石塊等物堆成了一個“行軍沙盤”。
這是薛紹最近幾天的杰作。憑借著自己親臨于都今山對那處地理的觀察以及近rì來斥侯的回報,薛紹親手做了這樣一塊立體行軍沙盤。
在薛紹前世的特種作戰生涯當中,觀察敵情與地貌并通過強制記憶來繪制軍事地圖,是一項必修的功課與基本功。在大唐這個沒有衛星也沒有電子儀器的時代,遠征千里,能有一副手繪的平面軍事地圖就很不容易了。所以這樣的一副立體軍事沙盤一出現,眾將無不驚嘆稱奇,喜出望外。
薛紹站在沙盤前,給眾將詳細的講解了于都今山的地貌特征和敵軍的分布詳圖。
“聽薛長史這么一說,我感覺就像是親自去過了于都今山一樣,對,身臨其境!”聽了薛紹的一番講說之后,李多祚驚嘆道,“這讀書人的腦子,就是好使啊!”
“那當然。”他身邊的張虔勖笑道,“不然,為何裴公要收薛長史為學生,卻遲遲沒有收你呢?”
“嘖!”李多祚跟了裴公幾年卻沒做成學生,這等于是被當眾揭了瘡疤,他不禁有點惱火,“笑話我,你斗大的字,又識得幾籮筐?”
張虔勖哈哈的大笑,“剛好就比你多一筐而已!”
“我呸!”李多祚臉皮直抽筋,很是無語。
眾將一起大笑。
這樣的嘲笑如果是在朝堂之上,估計會要結為生死仇人。但在軍隊里,卻是典型的小打小鬧司空見慣而已了。
薛紹也笑了一陣,說道:“于都今山的地理情況與敵軍分布,我大致已經說完。眾將還有什么不明白的,盡管提出。”
等了片刻,沒人提出異議。
程務挺出來說道:“既然兄弟們都已明白,那就好辦事了。我已經和長史有過商議,決定分兵出擊,先去截殺那些逃散的鐵勒部族。諸將可有異議?”
這是一次公平的戰術商討會議,程務挺一直就有廣開言路的習慣。
將軍當中有人提出了疑問,說歷來兵法都說合則強、分則弱,我軍孤軍深入不宜久戰,正當一鼓作氣搗毀于都今山的叛軍大營,為何要分兵出擊,去砍殺那些不起眼的枝蔓呢?
這個問題,提得很有代表性。程務挺聽完后,說道:“其實一開始,我也不同意這樣的戰術,但是薛長史一番解釋之后,我同意了。現在,就請薛長史給大家講解一下!”
眾將好奇的看向了薛紹,這位裴公新收的高足,究竟有何過人之處,要使出這樣一個讓人覺得不合兵法、匪夷所思的戰術呢?
薛紹神情自若的站在沙盤前,用一根馬鞭指著那些分散在于都今山四周的鐵勒部族軍隊,說道:“眾將請看,現在的于都今山大戰場,就像是一鍋煮沸了的水。我軍雖有十萬之眾,貿然沖殺進去就算得勝也會損失慘重。再者,一但叛軍遭遇了我軍的合擊,很有可能又會抱成一團,合力對抗我們。此事已有前車之鑒,否則我不會從前方撤回。此其一。”
“其二,那些正在陸續從于都今山撤出的九姓鐵勒部族兵馬,其實仍持觀望之心,似撤而非撤。一但于都今山打出個結果,他們又很有可能殺個回馬槍,趁于都今山的叛軍兩敗俱傷之際,回去奪取草原霸權。和他們抱有同樣態度的,還有漠北南下的薛延陀部族。也就是說,那些佯裝撤離實際潛伏在于都今山周邊的鐵勒部族,對我軍來說是極大的潛在威脅。一但我軍殺入于都今山和突厥叛軍廝殺在一起,他們就成了我軍身后的那只‘在后黃雀’。所以,我們不能貿然出擊于都今山,必須先行剪除這些周邊的威脅!”
“其三,一但我軍剪除了于都今山的周邊威脅,同時也就是打掉了突厥叛軍的外援,那么我們就能對于都今山的叛軍實施包圍。同時也能打消了薛延陀部族的野心。他們不是打著幫助大唐平叛的旗號南下的嗎?一但剪除外圍占據優勢,我軍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對他們發號施令。到時,薛延陀部族只能聽令而行,否則他們就將變成欺世盜名的亂臣賊子,大唐王師可以正兵伐之,戰之必勝!”
說到這里,薛紹大喝一聲,“有此三利,此計有何不可?!”
“好,說得好!”眾將發出了一片喝彩之聲,大有一點對薛紹刮目相看的意味。
“縱橫捭闔發微探幽,鞭辟入里面面俱到,好啊!”程務挺連聲贊嘆,“我觀薛長史今rì論兵,不由得想起了當年還在西域追隨裴公麾下之時,他老人點將發陣的情景。薛長史于裴公,真是一脈相承、盡得真傳!”
李多祚嘖嘖嘆道:“讀書人的腦子當真是好,不得不服。”
張虔勖又在一旁冷笑起來,“你就不能說一句別的?”
“你就欺我讀書不多是嗎?”李多祚非常惱火。
“是又怎樣?”張虔勖大笑起來,“那rì你不是還說過,裴公讓你去跟薛長史身邊小婢去學文。如何,可曾多識了幾筐大字?”
眾人一起大笑,李多祚一臉漲得通紅,“你別胡說,那可不是什么小婢!她是裴公的義女!”
“哦?”張虔勖臉色一變,連忙抱拳對李多祚一拜,又對薛紹一拜,“末將失言了,李將軍莫怪,薛長史恕罪!”
薛紹呵呵直笑的擺了擺手,這些將軍都是耿直的人,犯錯和認錯都是一樣的毫不含糊。
“好了,眾將重回帥帳!”程務挺站將出來大喝一聲,“分派軍務!”
“是!”
眾將集體肅然回到帥帳之中,一同恭身候命。
“薛長史,請!”程務挺示意,讓薛紹來點將分兵。
薛紹抱拳推辭,“程將軍是主將,理應由你來。”
程務挺大手一揮,“此戰謀略盡出于你,理當由你來點將發兵。如果換作是我來指揮,很難達到你預期的目的與效果。程某可不是嫉賢妒能之輩,只要我軍能夠得勝,無論是程某退位讓賢還是當牛做馬,無一不可!薛長史勿要生疑與推辭——快請!”
“好!”薛紹不再遲疑,走到中軍帥帳的主位大喝一聲,“眾將,聽我號令!”
“是!!”
眾將齊聲大諾,摩拳擦掌、熱血沸騰!
半個時辰后,眾將各自領了軍令與兵符,魚貫從中軍帥帳里走了出來。很多人三五成群的湊在一起議論紛紛,議論的主題全都指向——薛紹!
畢竟他們當中的很多人、尤其是新來的大多數中層軍官,對薛紹一點也不熟悉。可是今天在帥帳里逗留了一兩個時辰之后,薛紹的種種表現令他們嘖嘖稱奇。
大唐的軍人,除了少數出身軍武世家的“軍二代”,大多數都是出身貧寒的平民子弟。就像張虔勖嘲笑李多祚那樣的,斗大的字認識不了幾籮筐。今天聽了薛紹一番論戰,他們大有眼前一亮的感覺。再加上薛紹點將發兵之時頭腦清醒舉重若輕,面面俱到的把每一支部隊的行軍路線和作戰方針都考慮到了,他的心里就像是裝著一副更加精密與細致的行軍沙盤,真正是做到了大處著眼、小處著手,絕對不像是夸夸其談紙上談兵。
李多祚對眾將說了一個流傳在長安的故事,當初薛紹在拜訪河東薛氏的族老之時,曾經在輕慢于他的宰相薛元超面前寫下一副字——薛子當為天下雄!
眾將都說,此戰如若得勝,那就證明薛紹的戰術指揮是正確的,那也就意味著將我大唐將有一顆閃亮的軍界新星,在草原之上騰空升起。
此一戰,可視為薛紹的出道之戰,他當為自己正名。
“薛子當為天下雄”——勝者英雄,敗則狗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