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紹站在一處高坡之上,以手搭沿向南方眺望。茫茫的草原是一片蒼翠到刺眼的綠,遙遠的地平線與蒼天連為一體。
沒有動靜。
薛紹擰眉輕輕的吁了一口氣,等待是熬人的,派往埃屯特勤那邊的斥侯還沒有消息傳來,薛楚玉的軍隊也還不見蹤影。
“將軍,有快馬!”
高坡下方負責“地聽”的郭安大聲叫道。
“哪個方向?”
“北方,一騎!”
薛紹再次舉目搭沿一看,果然,一騎飛馳從北而來。派去騰格里打聽消息的斥侯兄弟回來了!
薛紹一擰身直接從高坡上跳下來,斥侯滾鞍下馬飛奔上前,報道:“將軍,埃屯特勤已經殺掉了阿史德溫傅并收編了一部分突厥叛軍的人馬。但是有很多的酋長與將軍不服,聯合對他進行了討伐。各路人馬在騰格里混戰了兩日,埃屯特勤寡不敵眾連戰連敗率軍突圍而出,最終不知所蹤!”
“不知所蹤?”薛紹不禁皺起了眉頭。
“當時百里之內一片混戰,屬下無能沒有偵知埃屯特勤的確切去向!”斥侯面露愧色。
“不怪你,辛苦了。快下去歇息吧!”薛紹說道。
“慢著!”月奴突然道,“有艾顏的消息嗎?”
“沒有。”斥侯搖了搖頭。
“…算了!”月奴遺憾的擺了擺手。
薛紹瞇著眼睛看著寬曠而遼遠的北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長長的吐出。
阿史德溫傅死了,埃屯特勤不能服眾,大草原上的“戰國時代”——降臨了!
那也就意味著,草原部族再也無法凝聚成一股統一的勢力,與大唐為敵!
“報——將軍!南方有兵馬!”
“多少?”
“極多!”
薛紹再度上了高坡舉目南望,只見遙遠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大群騎兵,如同滾滾的海潮正朝薛紹當初屯歇漢民的營地飛奔而去。
“是我們自己人,速去聯絡!”
“是!”
薛紹長吁了一口氣,援軍來得很快,來得正是時候!
不久后,大批的唐軍騎兵匯集到薛紹這邊來。一將飛身下馬跑步上前,到薛紹前面參禮而拜,“末將薛楚玉,奉軍命率三千軍越騎赴往薛將軍麾下,聽侯差譴!”
“精銳之王,跳蕩軍!”薛紹上前拉住薛楚玉的手腕,笑道,“好兄弟,朔州離此千里之遙,你怎么這么快就來了?”
薛楚玉滿身疲憊與煙塵,但是精神很好也挺高興,他笑著說道:“將軍走后不久,裴公借大軍演戰的機會暗渡陳倉,派譴惡來將軍率領三萬精兵朝北突進,正式的占領了黑沙牙帳并駐軍在此。隨后,裴公命我在黑沙以北巡視,隨時接應將軍所率的使團一行。日前我派出的斥侯聯絡到了郭元振,于是我就馬上趕來了!”
“惡來將軍已經進駐黑沙?太好了!”薛紹興奮的擊了一下拳掌,說道,“突厥叛軍已然陷入了內亂混戰之,正是我軍用武之時。此前我一直還在擔心,我大唐的主力王師都駐扎在朔州,有點鞭長莫及。現在好了,惡來將軍屯兵黑沙,隨時可以發動攻擊一戰而定!”
“哦?”薛楚玉驚訝的道,“叛軍內戰,這是怎么回事?”
薛紹便將埃屯特勤與阿史德溫傅之事,簡單的和薛楚玉說了一說。
薛楚玉聞言大喜,“叛軍不攻自破,這太好了!北伐大勝平定草原,指日可待啊!”
“希望如此吧!”薛紹笑了一笑,說道,“我已經讓郭元振給裴公送信,相信裴公很快就會有所行動…這一場戰爭,已經打得太久。是時候結束了!”
薛楚玉長長的吁了一口氣,“是啊,太久了!所有的兄弟都累了,都在想家。”
“報——將軍!北方有快馬,來者三騎!”
薛紹頓時一醒神,“派出斥侯,詳加查探!如有必要,生擒而來!”
“是!”
手下有兵馬心就有了底氣,薛紹都不用藏頭露尾了,直接派出一隊精干之人將那三騎給捉住,帶到了面前。
那三人一見到薛紹,就像是見到了天上的菩薩一樣,跪地磕頭如同搗蒜。
薛紹認出了他們來,就是幾天前跟隨埃屯特勤一同兵變的突厥將領。
“特勤何在?”薛紹直接問道。
“薛將軍救命!”其一個突厥人的漢語說得不錯,爭先說道,“埃屯特勤救出了阿史那公主,一場混戰之后率領千余人突出重圍躲進了于都今山北麓的叢林之!特勤派我三人突圍出來,請求薛將軍與大唐王師的救應!”
“特勤只帶千人突圍?”薛紹皺了皺眉頭,“難道十幾萬大軍,就只有這一千多人支持特勤嗎?”
“有大約一半的部族頭領愿意支持特勤,但是還有一些溫傅的余黨不服特勤,兩方人馬打了起來!”突厥人答道,“于都今山腳下一片混戰,特勤為了安全起見才帶著公主一起遷入了山林之!”
“知道了。”薛紹不動聲色只是點了點頭,“郭安,帶他們下去休息。”
“肯請薛將軍盡快發兵,搭救特勤、搭救公主!!”三名突厥人不肯起身,一個勁的磕頭。
“帶他們下去!”薛紹輕喝一聲,郭安等人上次生拉硬拽的將三個突厥人帶走了。
“將軍,眼下如何應對?”薛楚玉問道。
薛紹回頭看了看剛剛解散的跳蕩軍,腳不沾地的長途奔襲已經讓他們累到了極致,有很多人都顧不上搭建行軍帳篷,就已經東倒西歪的睡著了。
“于都今山有十幾萬人馬在大混戰,我們只有三千人還都是疲憊之師,跑去只能白白送死。”薛紹小聲說道,“突厥叛軍殺得正起勁,就讓他們廝咬個夠。他們內耗越狠,對我大唐就越加有利!”
“言之有理!”薛楚玉深以為然。
薛紹再作尋思,說道:“話雖如此,我們也得早做準備。不然機會出現之時,將會無從把握。惡來將軍可曾說過,他會否率麾下主力趕來支援?”
“臨行之時我去請示過惡來將軍,他說,黑沙駐地是我軍的一個重要據點和轉要地,不容有失。在裴公正式下令調譴之前,他不敢擅自棄守黑沙。”薛楚玉說道,“因此,惡來將軍還讓我轉達他的謙意,請公勿怪!”
“這不能怪惡來,黑沙是一個戰略要地。如果是我,我也會以守住黑沙為要。”薛紹說道。
“那現在我們只有三千人馬,如何成事?”薛楚玉問道。
薛紹擰眉沉思,良久。
“還是堅持此前的方略,隔岸觀火,伺機而動!相信裴公很快就會有所行動。”薛紹說道,“只待主力大軍一到,就是突厥叛軍的覆滅之時!”
“也好!——那我先帶兄弟們去安營扎寨,休整人馬站穩腳跟!”
“行,去吧!”
沒日沒夜的一路狂奔疾馳,薛楚玉和他麾下的三千跳蕩軍全都累壞了。當天他們就進駐了此前薛紹用過的營地安頓下來,養精蓄銳整兵備戰。
其實這里距離突厥叛軍的大本營于都今山不過一兩百里。如果是平時,突厥人肯定早就偵察注意到了這一支唐軍,并且很快就會做出反應。可是現在他們自己陷入了內亂,哪里還會有人顧及百里開外的唐軍動向?
于是,這三千唐軍像一顆釘一樣牢牢的釘在了最前沿,成了大唐王師北伐的橋頭堡。
薛紹派出了多路斥侯,時刻打探于都今山的戰況和一切消息。從傳回來的消息分析,以往的十幾萬草原叛軍現在大體分成了三個陣營:
第一個陣營是以曾經追隨埃屯特勤一起征戰過的將軍們為主;
第二個陣營是以阿史德溫傅生前的一批心腹和重臣為核心,他們不能放過弒父奪權的埃屯特勤,打出了“為可汗報仇”的旗號要滅了埃屯特勤——其實也就是為了自己奪權!
第三個陣營則比較奇怪,大多是以往阿史德溫傅邀請來的室韋、鐵勒這些外族的兵馬。他們像是墻頭草一樣的觀望,看到哪一方強大就投靠哪一方陣營,朝秦暮楚、反復無常。
埃屯特勤雖然贏得了一些舊部的支持,但他在倉促之間無法將所有的兵馬聚集到自己的麾下,因此被迫轉移到了茫茫的大山之躲避追殺,然后派出了多路人馬突圍出來四處求援。
那三個找到薛紹的突厥斥侯,只是其的一路。
很顯然,這一路斥侯是埃屯特勤派出來“碰運氣”的。因為他只知道大唐的軍隊駐扎在千里之外的朔州,哪能未卜先知的料到薛楚玉已經率軍趕來?結果埃屯特勤的運氣還不錯,他派出的斥侯還真的在這里找到了薛紹,遇到了大唐的軍隊。
薛紹心想,埃屯特勤,不管你對我有過什么樣的許諾和拉籠,草原叛亂一天不平定,我們一天都是敵人。眼下不讓你們打到兩敗俱傷,我就絕對不會讓你的“好運”真的降臨!
入夜后,月奴偎在薛紹的懷里,猶豫很久小心翼翼的道:“公,你說艾顏現在是否安然無恙?”
“你是不是想說,讓我早點出兵搭救艾顏?”薛紹說道。
“呃…”月奴被說了心事,做賊心虛的連連眨眼,不敢承認。
“其實,我也希望她能早日脫險。畢竟,也曾結識一場,”薛紹說道,“但是,如果為了艾顏一個人的安危就讓薛楚玉和這三千將士去于都今山赴湯蹈火,那我究竟是在救人,還是在殺害自己的袍澤兄弟?”
“在軍謀軍,公的確不能為了艾顏一人而犧牲更多將士的性命,更不能因此壞了軍國之事!”月奴說道。
“在軍謀軍…難得你也明白了這個道理。”薛紹輕嘆了一聲,拍拍月奴的后背,說道,“軍人的天職就是擊敗敵人、取得勝利。除此之外,任何的感情用事、偽善道德與婦人之仁,都有可能誤國、誤軍、誤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