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當空,薛紹與月奴及郭元振三人,結伴回返大都督府。
一路上,薛紹比較的沉默,自顧想著一些心事。
郭元振既然快是柳家的女婿了,自然比較關心自己的“小姨子”跟薛紹相處得怎么樣,于是小心翼翼的問道:“公子,莫非仙兒無狀,沖撞了公子令公子不快?”
“沒有。”薛紹道,“她很好,冰清玉潔溫婉賢淑,而且能歌善舞頗富風情。”
郭元振心中略暢,再道:“那為何公子沉默不語,有些悶悶不樂呢?”
“沒有。”薛紹勉強的笑了一笑,說道,“只是覺得,剛剛與仙兒生出了一點好感馬上就要倉促的分離,再要相聚不知是何時,因此難免有些惆悵。”
“呃…”郭元振一時無言以對。心想,以我對薛紹的了解,他是絕對不會對任何一名女子有著如此的“留戀”之情的,哪怕是太平公主那樣的天香國色、天之驕女,薛紹要從軍也是說走就走,沒有半點含糊與不舍。再者近一點的有仙女一般的玄云子,至從那一日相見之后,又幾時見過薛紹再去見她一面?
別說是見,薛紹提都未曾再提起過!
所以郭元振心里一直都很清楚,誠然薛紹很風流。但是他更多的心事是放在政途與軍事上的。除非特別輕松有了閑時空暇,他的風流之心才會略顯活泛。眼前正要前往朔州應敵,薛紹絕對不會因為仙兒之故心生留戀與不舍之意——也就是說,薛紹方才那是一句客氣話,是在教我如何給柳司馬回話!
月奴跟隨薛紹這么久,她當然是了解薛紹的。她聽到薛紹這話也是心中有數,因此只是沉默不言。
郭元振見薛紹都用上了“托辭”,因此不好再追問下去,只道,“仙兒得侍公子,的確是她的福份。”
從此一路再無多話,三人回了大都督府,各自回了住處歇息。
到了將要睡下,月奴給薛紹洗腳之時,方才忍不住問了住,“公子,你今日仿佛有些心事?”
薛紹正捧著一本兵書,就是裴行儉傳與他的《兵法四十六訣》在細讀。聽月奴這么一問,薛紹就用書本不輕不重的在月奴頭頂上拍了一下,“好好洗腳!”
月奴慌忙應了一聲“月奴多嘴”便不敢再言,只顧低頭洗腳了。
薛紹斜瞟了一眼月奴,見她一副害怕與慚愧的樣子,心中暗自嘆息:月奴,不是我刻意要對你隱瞞,還有郭元振,我也把他當成親兄弟一般——但是有些話,我是真的不對能你們說,對任何人,都不能說!
難道要我告訴你們,我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人,我因為兩個時代的巨大差距對我的內心產生了沖擊,從而顯得有些心事重重嗎?
此刻薛紹心里就在想,雖然我來了大了大唐這么久了,自我感覺已經完全適冇應了這個時代的一切生存法則與生活方式。但有些事情,仍然會對我這個二十一世紀人的思想,產生沖擊。
今天親眼見識到陳仙兒之后,薛紹才發現,自己之前好像有些太過“小看”她了。
因此起初,薛紹以為柳盛是為了政治前程要對自己進行一番巴結。自己也正好有用得著柳盛的地方,因此沒有拒絕他獻上自己收養的外甥女。這件事情說白了,就像是一場“政治交易”。而陳仙兒在薛紹的眼里只是一個交易的籌碼而已,并未放在心上。
今日親自接觸了陳仙兒之后薛紹才發現,無論是按照現在大唐時代的審美標準、還是現代人的審美標準,她都是一個不扣不折的美女。而且她能歌善舞精通音律,有這樣的女子從旁相伴必然能使生活充滿情趣。再加上她溫順柔婉的古典性格,這樣的女人歸討男人喜歡。
以陳仙兒這樣的條件,嫁一個好人家半點不難。哪怕是被選入宮掖,憑她的美麗溫柔與能歌善舞,要博得君王的寵愛都不是難事。
可是陳仙兒偏就以嫁給一個識得風雅的貴族男人為畢生之幸,哪怕是做妾也再所不惜——二十一世紀哪個女人會甘心做一輩子小三,與另外一“些”女人共侍一夫?
兩世為人,生活細節上的差別并不重要,最讓薛紹印象深刻的是不同時代的人們在意識、觀念與理想的差距。
而且,薛紹遇到這種事情已經不止一次了。
正是這一點一滴的積累,讓薛紹的“三觀”仿佛有了一個從量變到質變的變化。他覺得,大唐這個“男權世界”的生存法則,看來是不容自己不去接受了。
大唐的貴族男子,的確享有很多的特權,非常的幸冇運和幸福。
可是薛紹同時也清楚,自己即將成為大唐的“駙馬”,自己納回的小妾是要和太平公主去搶枕頭的——這位寵冠天下的天之驕女,會做何反應呢?
陳仙兒把自己的一生都托付給了自己,自己又將如何回報她呢?
所以薛紹覺得,陳仙兒的主動垂青其實是一個“幸福的煩惱”。
推卸掉,那自己簡直就是虛偽得不配再做個男人了;收下,又將面臨著太平公主的嫉妒——張窈窕前車之鑒,可不能再一次疏忽大意而害了陳仙兒!
所以薛紹得想個萬全之策,力保陳仙兒不被太平公主的妒火燒傷,順利將她納回家中做為妾室。
而且,此事必須成功!
在大唐這個男權社會里,身為一名貴族和官員的男子不納妾是不合常情、甚至是違法的。如果自己做了駙馬就連妾都不可以納,那在他人的眼里看來自己就只是一個皇權的附庸和玩物,就是一個吃軟飯的花瓶男人——那還談何自強自立、改變命運呢?
所以,納妾之事并非只是薛紹為了“下半身”著想的一點淫樂之心,更是改變“下半生”命運與人生定位的標志件。
陳仙兒的出現,使得一場“駙馬的抗爭”大戰,已經在無形之中拉開了戰幕。往小了說,這是公主和駙馬之間的“戰爭”,而且是枕頭間的戰爭;往大了說,“駙馬納妾”甚至可以視為是對皇權的一種挑戰。
薛紹絕對不會再次忽視太平公主的“皇族本性”——唯我獨尊,威嚴不容褻瀆。世俗的法則與道冇德,是不會對她產生太多的約束力的。
好好哄著,太平公主可能比世上的任何一個女子都要好;萬一真的激怒了她,一但她的皇族本性爆發出來,那絕對是狠辣無比、六親不認!
女人,畢竟是天生善妒的。
萬一讓太平公主知道了郭元振與柳盛等人是慫恿薛紹納妾的“幫兇”,太平公主就算不會把薛紹怎么樣,暗底里要整死陳仙兒和郭元振這些人來泄憤,還是很輕松的。就像當初太平公主派出琳瑯去殺了張窈窕一樣,比捏死一只螞蟻困難不了多少。
所以,薛紹還怎么能把這些事情和郭元振以及月奴去說呢?
這一場關于納妾的、沒有硝煙的戰爭,薛紹注定是孤軍奮戰,不會有任何的幫手。交戰的“敵人”,還正是自己未來的老婆、大唐最尊貴的公主。
這其中的微妙和利害,做為駙馬的“幸福的煩惱”,非外人能懂。
次日清晨,薛紹與郭元振等人整好了留守并州的三刀旅數十人隊伍,準備離開并州大都督府前往朔州前線。
新任長史李孝逸率領并州上下的所有官員和將弁,還有并州的豪紳百姓們,一路夾道歡送,一直送到了并州城北的十里開外。
薛紹此次南行并州,本來是來“渡假”而已,卻不料誤打誤撞解決了一場政變風波。再加上他此前在朔代二州陷落之時,扶危救困的帶回了不好逃難的軍民,使得他在并州贏得了極大的贊譽與極多的擁護。
薛紹勒住馬,回馬拜別這些人,“李長史,諸位上官、同僚、袍澤和父老鄉親們,都請留步,不要再相送了。再送,都要到朔州了!”
李孝逸這些人方才止步,一同拜別。
有些受過薛紹恩惠的百姓當場跪伏于地,肯求薛紹在大軍凱旋之后能夠再回并州來,讓他們有機會“報恩”。
沿途黑壓壓的跪了一片,甚至哭聲不絕。百姓們很是舍不得薛紹離開這里。
此刻薛紹感覺,大唐的百姓真的是非常的“淳樸”。
身為貴族和官員,其實是吃的穿的都是來自于百姓,自己何時揮過一次鋤頭、織過半絲的布匹?可身為衣食父母的百姓們,一但得到一點點官員和貴族的善待,就會死心榻地、感激涕零。
此刻薛紹心中升起一個最簡單也最直接的念頭——好好打仗,絕對不能再讓北方的惡胡,傷害到我大唐的百姓!
一路煙塵,披星戴月。
薛紹一行人很快就抵達了朔州,與之同時趕到朔州的,還有一只來自東北的大唐正規軍人馬,營州都督周道務所率領的數千騎兵。
二者在朔州城外的野地相遇,相互一通報,周道務這位封疆大吏、一方軍帥,居然主動親自上前來與薛紹敘話。
薛紹初時聽到周道務的名字,就覺得特別熟悉。細下一想——對了,這位營州都督周道務算起來還是我的“姨父”。他的妻子是臨川公主李孟姜,是太宗皇帝與韋貴妃所生的女兒,是我母親同父異母的姐妹。當然更重要的是,周道務是周季童的父親。我曾經在長安暗助周季童打敗李仙童、奪得了左奉宸衛將軍之位。難怪他要親自上前來見我了。
薛紹心里有點窘窘的嘀咕,我要不要向這位做了幾十年大唐駙馬的姨父,討教一下人生經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