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人生來就該被人嫉妒,因為上天實在是給予了他太多的恩賜。
玄云子,就是這樣的一個女子。
“貧道的師妹該是采藥回來了,三位仙友,請容貧道代為引薦。”司馬承禎說罷,延請薛紹等三人到戶外。
薛紹清楚的那一日在終南云海記得初次見到玄云子時,恍然之間以為自己真是到了仙境,遇到了飛舞于天庭宮厥間的下凡仙子。今日再次得見,這小山之上沒有濃霧蒸霞,可是一襲白衣不著半點粉面的玄云子,仍是那樣的冰清出塵宛如仙子。
郭元振最初不在意,可是一眼見到玄云子當場表情就凝滯了,還不顧形象的擦了擦眼睛,低聲驚道:“莫非我等今日,當真是駕臨了仙界?”
薛楚玉則是深吸了一口氣,臉上突然變得一片通紅,連忙扭頭不敢直視玄云子了。大概是因為少年從軍很少接觸女子、而且從不狎妓至今尚未成親的緣故,這位萬夫莫敵的沙場虎將但凡面對漂亮女子就會變得面紅耳赤局促不安。為此,薛楚玉沒少被三刀旅的人笑話。
“薛公子?”玄云子看到了薛紹,巧倩一笑信步走上前來,拂塵微揚稽首一禮,“幸會。”
終南一晤并州再會,薛紹幾乎都要忘了玄云子這么一個人。今日再見,他心里多少有點驚訝,可是玄云子卻是淡然得緊沒有半分的驚訝之感。薛紹不禁心忖,修道之人的心境與氣質果然是與常人不同,玄云子時時給我一種寵辱不驚、天塌無畏的從容和淡靜。
“幸會仙姑。”薛紹回了一禮。
郭元振驚訝了一聲,“你二人從前就認識?”
“你好生健忘。”薛紹道,“方才司馬先生不是還曾說過,在終南山玄觀里見過我么?”
郭元振一拍腦殼,“想起來了,原來眼前這位仙姑便是名揚京華的玄云觀主?——失敬、失敬了!”
“郭將軍太客氣了,貧道有禮。”玄云子回了一禮,微微一笑,郭元振的臉皮頓時很明顯的抽搐了兩下,全沒了往日那種浪跡花叢的高手風范。
薛紹不禁好笑,說起來郭元振他也是見過世面的人了。但是面對玄云子,還真不能怨他表現得像一個“初哥”。
玄云子隱居在云海飄渺的終南山上,罕有接見外賓。但是她的鼎鼎大名,卻早在長安不脛而走。崇尚道教的大唐王公貴族們,都想親眼見一見這位傳說中道法精深、貌如仙靈的奇女子。
大唐太子李顯曾經三次親登終南,就是為了求見玄云子。那時正逢二圣在給太子李顯挑選太子妃,據說,李顯本人有意想立這位玄云子為妃,二圣等人自然不會允許大唐的太子娶一個道姑為妃,此事因此作罷。但是玄云子本人三拒李顯而不見,讓李顯沒有半點半點脾氣的連續三次怏怏而歸冇。從此,神秘如仙的玄云子在京城一帶聲名大噪,什么京城花魁、王公貴女,連望其項背的資格都沒有。
長安市井之間,似有一說——“太平玄云,天下女冠。”
什么意思呢?
太平曾經是太平公主假意出家修道的道觀之名,玄云子是玄云觀的觀主。將太平觀與玄云觀相提并論,言下之意除她二人之外天下再無女冠,另有此二女“冠絕天下”之美意。
太平公主何許人,二圣的唯一掌上明珠,大唐帝國最為尊貴與顯赫的公主。玄云子一介出家修道之人能與她相提并論,足顯非凡!
“看來不用貧道居中引薦了。”司馬承禎微然一笑,說道:“師妹,你回來得正好。為兄茶藝遠不如你,不如就請你來為三位仙友奉上一壺清茶如何?”
“師兄有命,小妹自然遵從。”玄云子凝眸看了一眼薛紹,微然一笑,“三位稍坐,貧道去去就來。”
“好。”
玄云子轉身一走,薛紹清楚的聽到身邊的郭元振與薛楚玉同時吁了一口長氣。
薛紹回頭各自看了他二人一眼,笑而搖頭。
郭元振和薛楚玉感覺很沒面子,臉都有些紅了。
四個男子重回司馬承禎的房冇中分賓主而坐下,郭元振挑起話題,請司馬承禎給三人講經論道,“讓我等凡人也沾上一些仙氣”。
司馬承禎倒也不矯情,這便侃侃而談起來,“修仙之道其實并不復雜,無非是遂我自然修我虛氣。貧道淺薄,向遁五漸之法來進行修煉神仙之道,凡五法者,齋戒、安處、存想、坐忘與神解。一言以敝之,就是要達到簡緣、無欲、靜心這三戒。”
郭元振眨了眨眼睛,好像生起了一點惡作劇之心,故意問道:“仙長,郭某問個不該問的問題——是有玄云子這樣的一位傾城佳人陪伴于側,你真能做到清心寡欲、無動于衷嗎?”
薛紹頓時就笑了,這傻鳥,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司馬承禎全不在意的呵呵直笑,說道:“其實郭將軍的問題并不奇怪。世間俗子,沒有哪一個能夠坦然面對我的師妹,而做到心不動形不動。但是貧道,卻是僥幸做到了。”
司馬承禎說得云淡風清,但是在場的薛紹等三人都相信了。他的話里,仿佛有一種讓人無法去置疑與辯駁的魔力,讓人無形之中對他的信任油然而升。
薛紹心想,傳言或許當真不假,司馬承禎的確是就是一個傾心修道、無欲無求的方士。否則,以他這樣的出身、外形和氣質,美女金錢包括官爵名利,都可以信手拈來。但他始終是一襲素衣云游天下,富貴名利于他而言,確是浮云。
薛紹自忖是個俗人,酒色財氣無一不喜,因此永遠不可能達不到司馬承禎這樣的思想境界。現在他也大概理解,為何那些王公貴族們會對司馬承禎與玄云子這樣的修道之人如此的推崇了——因為自己遠遠不如。
少時過后,玄云子來了,帶著一副泥瓦竹木所制的簡單茶具,和幾許新鮮的雨筍茶葉。
盡管玄云子的神情顯得猶為灑脫與自然,但房間里的空氣仍是瞬間變得“緊張”了一些。薛紹看了看郭元振與薛楚玉,這兩個陪著自己敢于殺向千軍萬馬的虎膽兄弟,面對近在咫尺的玄云子居然像個未曾初戀過的小男生一樣局促不安,薛紹不禁心中好笑。
中冇國人的飲茶習慣,大抵算是從大唐開始。薛紹曾經見過虞紅葉煮茶,那叫一個嫻熟優雅。玄云子煮茶則是另外一副景觀,她的神情非常專注,哪怕是極細的一片茶沫也被她收拾得一絲不茍,更沒有半滴水滴溢灑出來,甚至火爐里灰塵也沒有濺出。
看她煮茶,仿佛天地萬物盡在她一雙素手之間,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從容之間一切盡在掌握。
薛紹心中突然生出一種錯覺,或許玄云子不該是個修道之人。如果在政壇之上給她一方三尺之地,她定能像武則天那樣縱橫捭闔干出一番驚天地動的事業來。
“三位仙友,請用茶。”
煮好茶后,玄云子一一奉上。小巧的紅泥茶杯盛著半杯清香濃郁的茶水,薛紹不禁有點吃驚:玄云子的這個飲茶風格,可就與進下大唐一般人的飲茶風格不同了。她非但沒有加入任何敗壞的佐料與鹽份,煮出的茶味還像極了烏龍茶!
后人喝到烏龍茶,司空見慣。可是在大唐時代,玄云子的這手茶藝已經堪稱是超越時代的一個創舉了!
郭元振與薛楚玉兩人喝了,果然嘖嘖稱奇。
薛紹品后,只是微笑而不語。
“薛公子以為,此茶如何?”玄云子好似一直觀察著薛紹的反應,于是問道。
“好。”薛紹只說了一個字。
玄云子和司馬承禎同時笑了。
“二位仙長,為何發笑?”薛紹問道。
“貧道笑來,是因為薛公子的一字之評,恰到好處。”司馬承禎微笑道,“我等修道,崇尚一個‘簡’字。如若長篇大論的贊美此茶,反倒失了妙意。”
郭元振下意識的摸了摸下巴,還好老冇子剛才沒有開口,否則馬屁拍不上反倒讓他們瞧不起。
玄云子也是微然一笑,說道:“貧道早就說過了,薛公子道心天成。”
“哦?”薛紹笑道,“我一直都覺得我是個徹頭徹尾的俗人,怎么就算是道心天成了呢?”
“道在其心,不在其行。道在其魂,不在其身。”玄云子說道,“薛公子如今不曾感悟自己是道心天成,是因為你紅塵牽絆諸事紛擾,你沒有選擇只能做出應對。假以時日歷經諸事之后,或許薛公子就會覺得你是道心天成了。”
“或許吧!”薛紹淡然微笑道,“等到哪天我想要解甲歸田退隱政壇了,自會想起玄云仙姑的這番良誡。”
司馬承禎接道:“其實道,并非只是消極遁世,表面無為實而大有所為。大帝幾代天子崇道,但并未妨礙了他們福澤萬民、開疆拓土。”
薛紹呵呵直笑,“說實話,對于這些我不是太懂。因此,受教了。”
司馬承禎與玄云子一聽這話,薛紹好像對“論道”沒多少興趣,因此也就沒有再深談下去,轉換話題,飲茶論茶。
郭元振與薛楚玉感覺有些奇怪,難得這兩位一個世外高人一個傾城仙子,一同主動與薛公子搭訕論道,他怎么還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玄云子的眼神不下三次的停留在薛紹的臉上,每次都只見到他一副八風不動淡然處之的神色。她不由得心下一笑,輕輕的搖了搖頭,心中想道——薛公子,對我頗懷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