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儉留在講武院吃了一頓午飯,和薛紹并席而坐,相談甚歡。
他們兩人這一個小小的舉動,在其他人看來可是別有深意。尤其是四御刀與魏元忠、郭元振這些人是看在眼里悟在心中。他們不約而同的在心中確定了兩件事情。
其一,由裴行儉這個當今大唐第一軍事統帥主持的講武院,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小學堂。藍田秘碼的背后,一定深有玄機。
其二,早有傳聞二圣賜予了薛紹衛公兵法并讓裴行儉為他“解惑”。二人雖無師生之名卻顯然已經有了師生之誼。估計再過不了多久,就會有師生之實。一但大唐生出戰事,裴行儉必然就會帶上薛紹一同出征。因為只有在戰爭的前線用“實踐”的方法傳授的兵法,才是真正的兵法。
程伯獻與魏元忠等人越想越覺得,今天裴行儉在這里吃的這一頓飯的用意,當真是非常之不簡單。裴行儉與薛紹坐在一起,就如同是日光月華交相輝映,令他們只能仰視。裴行儉六十二歲暮色深沉、薛紹二十一歲如金烏騰空,這一老一少一唱一合,仿佛就是在進行衛公兵家一脈的傳承儀式。
將來,如果薛紹能把河東薛氏大世族、皇族外戚、太平公主駙馬與衛公兵家傳人這幾者完美融合于一身,那么接下來的幾十年里,他想要平凡都已是不大可能。
更何況,眼前的這個薛紹非但是有一顆大爭之心,更有一身與這顆爭心相匹配的本事與底氣。
四御刀與魏元忠、郭元振這六個人沒有經過任何言語的交流,就已經在心中達成了一個默契——就從講武院開始,跟定薛紹了!
至于薛楚玉和李仙緣,這兩人比他們早一步就已經做出過這樣的決定。
還有一個剛剛由咸陽尉調到講武院來深造的蕭至忠,雖然他目前還有一點理不清這其中的頭緒,但有一件事情在他心里是鐵板釘釘的——我是太平公主點名提拔來的,到了這里又跟在準駙馬薛紹的手下學習和辦事。將來,我必要唯他夫婦二人馬首是瞻!
另有裴行儉帶來的三名行軍管記蘇味道、鐘紹京與劉幽求,他們這三個年輕仕子都是一樣的出身寒微才華出眾,本來就是裴行儉慧眼識才選到身邊的心腹書吏。現在裴行儉都有意要傳下衣缽了,薛紹在他們看來就等同于是“少主人”,也就是將來的主人。
剩下十七名人微言輕的書令使,只能跟著上面這些人“打醬油”。
事實再一次證明了武則天的眼光之長遠,與用人之高妙。
裴行儉這面“大旗”在講武院剛一亮出來,整個院里的格局頓時變得相當明了。在各種微妙利害的交織與推動之下,薛紹的核心與領袖地位瞬間突出變得無可撼動。
所以,與其說裴行儉今天中午來講武院是吃了一頓飯,還不說如他是來做了一場政治大秀。一來是為了給薛紹和講武院做“宣傳推手”,二來也是為了顯示他自己對講武院的重視,從而趁熱打鐵的修復他與二圣之間的緊張關系。
元萬頃忙著擬寫奏章沒有與眾人一起吃飯,程伯獻與魏元忠等人說起他都是一陣好笑,老人家真是收之桑榆失之東隅,這么重要的一場好戲都錯過了。此外,第一天就敢缺席的武懿宗、武攸歸與宋之問這三個人,等于也就是當眾駁了裴行儉與薛紹的面子。
這三個人以后再想融入講武院這個集體當中來,可就是難上加難了!
薛紹隨意的跟裴行儉提了一句這三個人缺席的事情,裴行儉漫不經心的笑了一笑,說道:“他們若來,承譽不妨平常待之;若是不來,不必尋找也不必苛責。總之一個原則,聽之,任之。”
“明白。”薛紹心領神會的點了點頭,三個鳥人不主動給我面子難道還盼著我去給你們獻媚嗎?尤其是那個宋之問,以為捧上了武家兄弟的臭腳就了不起了嗎?
什么玩意兒!
飯罷之后稍作休息,然后正式開課。
裴行儉一句“老夫也來聽一聽薛千牛講課”,頓時就讓所有人提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這藍田秘碼,該是有多么重要啊!
向來只和名媛美姬在花前月下吟詩作賦的藍田公子,搖身一變成了教書先生,當仁不讓的在學堂的正中央開始講課了——
“今日的第一堂課,先不講藍田秘碼。”薛紹說道,“我要講的是,大唐的野戰軍隊里是如何傳遞絕密軍情的!”
裴行儉呵呵一笑,“好,老夫就當是溫故而知新。在座的這些人當中肯定有不知道的。這一課,倒是很有必要。”
“裴公和在座的行軍官記與書令使都對此了如指掌,薛某不得不班門弄斧了。”薛紹開始一板一眼的講課。
隔行如隔山,就算是程伯獻這樣的奉宸衛六品軍官,也是不知道前線野戰軍是如何傳遞絕密軍情的。不把二者之間的優劣對比說出來,別人怎能真正領悟到“藍田秘碼”的優越性與重要性?
不過,薛紹不僅僅是照本宣科的講了大唐的軍情傳遞之法,還夾帶了許多的私貨。比如在講斥侯送信的時候,就談了斥侯這一特殊兵種的重要性與厲害之處,還請裴行儉做了許多的補充。
斥侯源起于秦漢時期,因他“直屬于王侯”而得名。到了如今的大唐軍隊里,斥侯就是直屬于統兵將帥的偵察兵,也就是冷兵器戰場上的“特種兵”,一般的將領對斥侯是不盡了解的。
在談到軍隊里用號角與旗語傳遞信息的時候,薛紹就根據《六軍鏡》里的書面知識,淺要的談了一些選址扎營與屯糧取水的原則與決竅,甚至還舉用了一些以往的戰例,來詳細分析這些軍事細節給戰爭的勝負帶來的巨大影響——比如官渡之戰時袁紹失烏巢屯糧導致大敗。
一堂課上了一整個下午。
薛紹基本上沒有停過嘴也沒有翻看過哪怕是一次書本,眾人不僅僅是聽得興趣盎然,更對薛紹的敏捷思維、良好口才與過目不忘的超強記憶感到由衷的欽佩。就連裴行儉都感覺這樣的課真是講得別開生面,遠比大多 儒生老夫子照本宣科的傳教要生動和有趣得多,座下的學生自然也就更容易學進去了。
更有細心之人已經察覺到了,薛紹這不僅僅是在教秘碼,更是借著這個機會在教習——兵法!
裴行儉靜靜的傾聽,笑而不語。他明白,今天這一堂課一講完,講武院的名聲必然大響、薛紹的名聲也必然大響!
雖然薛紹講的只是一些不太機密與深奧的兵法理論知識,但這一堂課卻是開了一個意義重大的先河——講武院今后將會是一個教習兵法、培育高級軍事統帥的地方!
大唐天下學館林立,從中樞的集賢院、弘文館、國子監這些高等學府,到諸州下縣鄉野授書的教書先生,教習孔儒文學與詩賦文章的屢見不鮮,但還從未有過真正意義上教兵法的學府!
現在,有了二圣欽命特辦的“講武院”這個新學堂,由衛公的兩代傳人在這里當“講師”,招牌何其響亮,師資力量何其雄厚!
程伯獻等人心里暗暗的驚詫與激動不已,好啊,好啊!我們這第一批講武院的學員,居然還沾上衛公門生的光。這以后我們在軍隊里必然大有作為、前途無量!——那三個缺席的家伙,簡直就是蠢到了無可救藥的大白癡啊!
講武院的第一天授講,在大多 招牌發出的光環普照之下,任誰都要身價百倍。只要講武院今后照著薛紹的設想與規劃辦下去,十年二十年之后,如果從講武院走出了一批的名臣大將甚至是一代名帥與當朝宰輔,那都一點不奇怪!
薛紹第一時間把“名人效應”與“品牌效應”豎起了起來。而且,他的心思遠不止于像孫悟空那樣學會“七十二變”,還要讓花果山水簾洞的孩兒們都來學上一招半式,形成一個以“七十二變文化”為核心與紐帶的強力團隊!
裴行儉在心里發出了感嘆,難怪天后如此器重于薛紹,還真的不僅僅是因為他的特殊身份——這個年輕人太能辦事了,假以時日何以限量?
真是后生可畏啊!
講武院實行的是一日三餐的規格,眼看又要開餐了。裴行儉沒有繼續留下,不然都出不了皇宮回不了家了。
薛紹親自送他到了花圃院墻的門口,拜別。
“承譽,這里就交給你了。有空老夫再來看看。”裴行儉饒有深意的打量著薛紹,微笑的點了點頭,“這里,或許才是你真正的仕途起點。好好干,老夫絕對看好你的前程!”
薛紹笑了一笑,說道:“我這一堂課幾乎就要把肚子里的貨給掏干了。沒有裴公在我身邊耳提面命指點迷津,我拿什么來教給其他人?”
裴行儉神秘一笑,小聲道:“那你以后就只教秘碼,不談其他。來日方長,何必著急?”
薛紹頓時心領神會的哈哈大笑,你怎么把我心中的計劃給說出來了啊!
先埋下一個伏筆給出一點甜頭然后嘎然而止的打住,無疑能夠吊足他人的胃口,也能讓他們意識到——兵法不是人人可學、不是輕易可學的!
裴行儉呵呵的笑了幾聲轉身朝前走了,還背對著薛紹揮了一揮手,仿佛是在宣布他沒有帶走任何一片云彩。
薛紹看著他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老狐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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