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紹一行四人進了大明宮,徑往宣政殿而去。
走到僻靜處,薛紹問道。“盧思義,周季童收下東西了嗎,他怎么說?”
盧思義答道:“薛將軍,他收下了東西但是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派給了我兩顆銀餅子做賞錢,末將不敢私吞這便獻與將軍。”
說罷盧思義將那顆銀餅子掏了出來,每顆大約都是一兩重。
“賞你了就是你的,收起來。”薛紹道,“以后你們要記住,周季童跟我沒有仇恨,更不是我的敵人。”
“是!”三人一同應諾。盧思義又說兄弟們見者有份,稍后就與唐真、潘奕一起把錢分了。
薛紹停頓了一下,“你們離李仙童遠一點。”
三人同時一愕然不敢多問,抱拳道,“謹遵將軍號令!”
薛紹輕皺了一下眉頭,我也不知道上官婉兒為什么要在“黑名單”上寫下李仙童的名字,但是,她絕對沒有理由忽悠我。目前我剛到左奉宸衛,寧信其有不信其無,謹慎為上。
到了宣政殿,薛紹留下親隨來到御書房外,見到裴行儉正站在那里和幾名緋衣大臣談笑生歡。看到薛紹走過來,裴行儉呵呵的笑,“承譽,你來得正好。老夫引薦幾位官長與你認識。”
“見過裴公,見過諸位官長。”薛紹上前拜禮。
裴行儉指著其中一位身著緋色朝服頭戴武冠,年約五十上下的男子說道:“這一位是左羽林衛將軍兼任檢校千騎使李尚旦,李將軍。他的兒子就是左奉宸衛中郎將,李仙童。”
“見過李將軍!”薛紹拱手行禮心中不禁得有點愕然,羽林衛和奉宸衛一樣,目前都還沒有設立大將軍,只有將軍一員總領軍務。李尚旦擔任左羽林衛將軍還兼任檢校千騎使,那豈不是有一多半的御林軍掌握在他的手上?
李尚旦一副典型的儒生作派不像是個軍人,笑呵呵的道:“薛公子不必多禮。犬子與你是同僚,今后還請多多幫襯。”
“李中郎是我官長,薛某只敢竭力輔佐。”薛紹拱手道。
李尚旦笑呵呵的點了點頭,“薛公子年輕有為又能謙虛謹慎,怪不得裴公對你如此器重啊!”
“李將軍過譽了。”
裴行儉對旁邊一名五十上下的孔武漢子道:“這一位是右羽林衛將軍張虔勖,張將軍。”
“見過張將軍!”薛紹心中一凜,北衙御林軍大將居然全都來了!
“薛千牛,你我袍澤而已,不必客氣。”張虔勖笑容灑脫頗有幾分武人的豪邁,抱拳回了一禮,“昨日本將看過你的千牛講武,武藝果然出眾!”
“張將軍真是謬贊了,薛某慚愧。”
裴行儉最后指向一個須發蒼蒼年近七旬的老者,說道:“薛紹,這一位可是鼎鼎大名的當朝碩儒,天后所選北門學士之一,執掌選院南曹的兵部員外郎元萬頃,元公。你兼任檢校兵部直方員外郎,元公便是你的頂頭官長。”
北門學士,就是武則天以著書立作為名邀集來的一批出身寒微、但是很有學識的文人,做為她的私人智囊團。因為這些學士都從北面玄武門而入宮就事,因此被世人稱為“北門學士”。武則天經常把一些重大朝政與軍國大事拿來與北門學士商議,宰相的權力都在無形之中被北門學士分去了不少。因此北門學士又被人稱之為——“內相”。
“薛紹見過元公。”薛紹拱手來拜,這個元萬頃雖然官不大,但卻是武則天的心腹。
“嗯,好、好。”元萬頃笑瞇瞇的點頭,看似想說兩句客套話,一雙渾濁的老眼卻在一輪一輪的好似看不清楚,隨即便把頭藏進了袖子里擦來擦去。
薛紹與裴行儉等人都忍著沒笑,這元萬頃實在是老眼昏花了。
“老夫這眼睛迎風便要流淚,讓諸位見笑了!”
“無妨、無妨!”
元萬頃說了沒兩句話,又把臉藏起來一陣擦,然后輪著眼睛問道:“諸位可知天后娘娘召我等前來所為何事,還叫老夫把選院南曹的官吏名單都給帶來了?”
“稍后不就知道了嘛!”
片刻后內侍出來傳喚,說天后要諸位入書房參駕。一行人等分班進去,各自入座。
武則天端坐于御陛之上,開門見山的道:“諸位愛卿,都來了。今日本宮特召諸位前來,所議之事有三。”
眾人都側耳傾聽。
“其一,日前裴尚書進獻薛紹所創之藍田秘碼,陛下大為贊賞并敕令點選人手學習這套藍田秘碼,交由本宮著手操辦。”武則天朗朗道,“本宮奉圣諭,著令裴尚書掛帥主持,檢校直方員外郎薛紹執行教習,生源主要是兵部的書令使。兵部員外郎元萬頃執掌選院南曹,此事在你的份內。因此就由你來主持日常事務,負起全責。”
“臣領命!”三名負責人一同應諾。
薛紹心想,武則天的這一用人策略可算高明。裴行儉就像是“名譽主席”,有了他的掛帥這件事情才能顯得重大,武則天將要把藍田秘碼做成“大蛋糕”的設想才有實施之可能;我當然就是那個具體的“項目經理”。至于元萬頃這個老邁到有些糊涂了的天后心腹,他就像是一個專門用來背黑鍋的“法人代表”,萬一出了什么差錯總得有人負責嘛!
元萬頃又擦了一陣眼睛,好似有些迷糊的道,“天后娘娘,老臣想問一句…這藍田秘碼究竟是何物啊?”
眾人都輕笑了一陣,武則天也笑了一笑,說道:“說來話長,待散議之后你去問薛紹便是了。”
“是…”元萬頃不好再多言。
“本宮以為,藍田秘碼該要點選什么樣人來學習,大有講究。”武則天道,“其一,必須得是頭腦靈活善于學習的年輕人。其二,必須得是裴尚書認為他領軍出征之時能夠派上用場的人,這是教習藍田秘碼的最終目的之所在。其三,必須得是薛紹認可的。畢竟負責教習密碼的是薛紹,該收什么樣的學生薛紹當然最有發言權。諸位愛卿以為如何?”
“天后娘娘所言妥當。”眾人一同答道。
李尚旦和張虔勖面面相覷的還有點納悶,議論這種事情叫我們來干什么?
武則天點了點頭,繼續道:“元萬頃,你南曹現有多少書令使,不超過三十歲的年輕人有多少?”
“天后,選院南曹的書令使有六十人,老臣把名單都帶來了。”元萬頃哆哆嗦嗦摸出一份寫好的名單,幾乎是把名單貼在臉上細細的看了好一陣,說道,“老臣計算過了,六十名書令使當中三十歲以下的有十七個。”
武則天幾乎是苦笑一聲,“薛紹,名單你收起來。這十七個人權且收作學生,若不稱職你可酌情更換。”
“是。”薛紹伸出雙手來接。
元萬頃有點不甘心的低聲嘟嚷道,“老道方能持重,年紀大一點有什么不好?”
眾人都忍俊不禁。
薛紹也不由得在心中暗笑,正因為你“老道持重”的都過了頭,天后才會啟用于你,不然怎能方便我把你架空了掌控實權呢?
武則天繼續道:“裴尚書,目下大唐若有戰事多由你來掛帥出征,你用慣了的那些行軍管記、掌書記,不妨典選幾個年輕的前來參與學習。”
裴行儉拱手道:“多謝天后娘娘體恤。老臣目前用得最順手的年輕書吏有三個,分別叫蘇味道、鐘紹京與劉幽求。老臣愿將他三人一同舉薦來學習藍田秘碼。”
“蘇味道?此人在京師頗有才名啊,他何時跑去做了裴尚書的行軍書吏?”元萬頃突然一下來了勁,嘟嘟嚷嚷的道,“老夫記得蘇味道二十歲就舉進士了,他與李嶠并稱蘇李,又與李嶠、崔融和杜審言等青年才俊合稱文章四友。老夫讀了他的《正月十五夜》至今都覺得唇齒余香啊!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
“咳!”武則天輕咳了一聲打斷元萬頃的絮絮叨叨。
“老臣多嘴,老臣失言!”
眾人都暗笑不已。
武則天也是輕輕的搖了搖頭,然后用很客氣的口吻的說道:“裴公向來獨具慧眼識人之能,凡所舉之才無不賢能稱職。這三人便就此定下了,觀其后效以備朝廷因才擢用。”
“謝天后。”
薛紹暗自心忖,昨日武則天在護國天王寺對我說過一番禁中密語,要把藍田秘碼做成一塊巨大的“蛋糕”,但她現在并未事先對這些大臣挑明。眼下她先給了裴行儉舉薦親信的機會。但是裴行儉哪里知道這會是一塊“大蛋糕”呢?他隨便舉薦了三個無足輕重的文吏就把機會給白白的浪費了。等到醒悟過來,已是過了這村便沒有這店。
“本宮也給你們舉薦幾個合適的人選。”武則天不動身色的說道,“第一個,監察御史魏元忠。此人年輕有為志氣倜儻并在軍事上有著獨到之見解。早年吐蕃屢屢進犯,魏元忠密奏陛下陳說朝廷用兵之失得,極有見地。陛下因此擢他為監察御史。本宮以為魏元忠是個可造之材,裴尚書意下如何?”
裴行儉不由得眉頭一擰心中頓生狐疑,小心翼翼的道:“老臣倒也認識魏元忠,知道他在軍事方面的確有些見地,是個青年才俊。可是天后,魏元忠本已是八品監察御史不是普通的無品文吏,為何還要讓他放下本職來學這藍田秘碼呢?”
裴行儉這么一說,元萬頃等人也都恍然醒神——天后此舉,絕不簡單!
武則天呵呵一笑,輕松隨意的道:“魏元忠是監察御史沒錯,但說不定明日他就調任兵部就職,或是隨同裴公出征了呢?既然他在軍事方面有天賦,朝廷就該要著手培養,以備他日不時之需嘛!”
“哦,原來如此…天后高瞻遠矚,老臣欽佩!”裴行儉不敢再多言甚至不敢做出任何不滿的表情,只能在心里暗暗叫悔,早知如此我何不舉薦幾位大將?
薛紹側眸瞟了瞟裴行儉臉上的微表情,不由得心中感嘆,黑山老妖的手腕與心計,就連裴行儉這樣的大能也忘塵莫及、徒呼奈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