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長安出得城來再上了終南山,一路上花費了不少時間。此時,天色已然漸晚。玄云觀里扎好靈堂做起了水陸道場,有請男賓入內燒香。
薛紹領頭上了一炷香,在禮單上簽下了“汾陰薛紹”的大名,并給玄云觀添上了一萬八千香火錢算是操辦葬禮的費用和謝禮,滿堂念經的老道姑小女冠將經文念得更加起勁了。
財可通神是一回事,薛紹的英俊外表與高貴出身再加上這揮金如土的大手筆,著實讓玄云觀的道姑們驚艷了一把。但凡薛紹進進出出,身上都要落下一片火辣辣的目光,簡直就像是要將他給生吞了。
食色性也,幽居世外的道姑們也懂寂寞啊!
有了薛紹領頭,狄仁杰與李仙緣這兩位朝廷命官都來給張窈窕上了香、簽了禮。
眾道姑暗相議論,這死者不是個賤籍的娼門妓子嗎,怎的會有汾陰薛氏的貴公子來給她風光大葬,前來送殯的還有朝廷命官?
玄云觀置辦了素齋,有請賓客到后觀的草堂享用,但不提供“住宿”。天色已黑夜路難行,下山怕是不那么方便了,到了長安恐怕城門也已關閉。李仙緣倒是早就做了安排,在玄云觀旁邊搭了幾間行軍帳篷,好歹可以過夜。狄仁杰這個大理丞日理萬機不便在此多作停留,于是告辭而去。臨行之時再次叮囑薛紹,須得多加小心。
薛紹既來之則安之,草草吃了一些素齋便在道觀后山的帳篷里安頓下來,準備明日天亮后再下山去。
因為有了狄仁杰的那些言語警醒,月奴將帳篷移得更加靠近薛紹。等薛紹入內歇息,她盤腿抱劍屏息冥神而坐,眼光六路耳聽八方,密切注意周遭的一切風吹草動。
李仙緣抱著一個湯斛來找薛紹,月奴如鬼影一般突然飄了出來,攔在他面前。
“月奴姑娘,人嚇人嚇死人的!”李仙緣差點把給嚇了個半死。
“你一個神棍,也怕鬼嗎?”月奴很不屑的直撇嘴,“這么晚了來找公子有什么事?”
李仙緣笑嘻嘻的揚了揚手里了湯斛,“玄云觀里密制的上好羊酪,想吃嗎?”
月奴面不改色突然一伸手將整個湯斛搶了過來,這一手近似于幽冥鬼爪的功夫再次把李仙緣嚇了一彈。
用細長的銀針試了一番確認無毒,月奴才將湯斛遞還給李仙緣。
“你倒是挺細心。”李仙緣嘿嘿的笑了笑,拿著湯斛鉆進了薛紹的帳篷。
薛紹正雙手枕臂的躺著閉目養神,這時坐了起來,“李兄,有事?”
“羊酪!玄云觀密法自釀的上好羊酪!”李仙緣笑嘻嘻的拿出了兩個杯子來各自倒滿了粘稠的白色飲品,遞一杯給薛紹。
羊酪是一種羊乳制成的飲品,從西晉開始就在仕族當中非常流行,是一味稱得上高檔與風雅的飲料,而且不便宜。時下茶葉已經開始普及與盛行,但它還無法取代羊酪的崇高地位。
“這玄云觀倒是好客。”薛紹拿起一杯淺淺的嘗了一口,有什么好喝的,不就是酸奶似的東西么?妹子才喜歡!
李仙緣喝了一口,深吸一口氣做心曠神怡狀的長嘆,“絕品!絕品!天下美食,不過羊酪爾!”
薛紹冷笑,少見多怪。萬一讓你喝上一口可樂,你還不號稱飛升成仙了?
“咦,薛兄以往不是最喜歡羊酪的么,今日這是怎么了?”李仙緣看到薛紹那一杯都沒怎么動,好奇的問道。
“你喜歡,剩下的就都歸你。”薛紹有些意興闌珊,還扯了個哈欠。
“薛兄可不要辜負了玄云觀主的一番美意啊!”李仙緣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泛著詭笑,神色頗為暖昧。
“敢情你跟那女冠很熟啊?”薛紹冷笑,大唐的女道姑在歷史上都是挺有名氣的,說得不好聽一點有些女冠那就是“半娼”,比如在歷史上都鼎鼎有名的魚玄機。
在宋朝的全真教出現以前,很多道士都是不出家的,也沒有戒葷食之類的禁忌。大唐的李家崇道,女道士的社會地位不低,她們可以憑借這一層身份的掩護用來逃婚、躲稅、避難,或是拋開了世俗的道德束縛名正言順的和許多俗家男客交從往來建立超友誼關系。時下,就有許多的女道觀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風流場所,但不是有錢就能圖個風流瀟灑的地方。沒點學問或者門道,女冠壓根兒不搭理人。
李唐皇室也有許多公主都號稱修道,常年往返于各個道觀卻與才子詩人眉目傳情暗通曲款,在史上留下了許多香艷故事。比如歷史上唐玄宗李隆基的兩個親妹妹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都是修道的道姑,玉真公主還和李白、孟浩然這些人有著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太平公主的“太平”封號也是源自她的“道號”,不過她從來沒有離開過皇宮,當年她號稱出家修道只是一個推脫吐蕃求婚的借口罷了。
“薛兄,這一次你說錯了。”李仙緣嘿嘿的笑,“小生非但不認識玄云觀主,甚至見都沒有見過。小生知道你言下何意,但玄云觀真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種香艷地方。這個玄云觀主極其神秘,從玄云觀落成的那一天起,幾乎就沒有外界的生人見過她的真顏。據她觀里的執事女冠說…觀主不想沾惹了俗氣!”
薛紹笑了,“她還真把自己當仙人了?”
李仙緣不以為意的笑道:“小生聽到一些傳聞,說玄觀主是個年輕漂亮的女冠,真正當得起‘傾國傾城’四個字,有如不食人間煙火的落塵仙子。據說,當今太子殿下得聞她的大名都曾慕名上山親臨拜訪,卻沒能見到她的面。再據說,她仿佛是真有一些神通修為,或能堪破天機預測兇吉禍福,或者駕鶴悠游徜徉云海太虛之間!”
“瞎扯淡!”薛紹不禁好笑,“好些傳聞,都是你這種嚼舌的神棍瞎編出來的!”
“嘿嘿,傳言或許失實,但,這個玄云觀主當真神秘得勾人心魄。小生一直心里癢癢,非常想要見她一面。”李仙緣笑道。
“那你去見唄!”薛紹笑道,“以你的本事,翻梁爬墻掏孔打洞都不在話下,我對你絕對有信心!”
李仙緣伸手摸了摸臉,感覺有些火辣辣的,嘿嘿笑道:“小生好歹也是修道之人還是個科考出身的九品命官,怎能干出這等下作之事?…不過今日玄云觀主破天荒的叫人送來一斛珍釀的羊酪,可見她對薛公子是頗為青睞啊!”
“胡說八道!”薛紹冷笑,“說不定那玄云觀主比今日來操持葬禮的道姑還要老,那怕是合了你的胃口。君子絕不奪人所愛,你只管放心大膽的上吧!”
李仙緣表情就像是吃進了一把蒼蠅一樣難看,連連擺手,“罷了、罷了!小生還沒有饑不擇食到那樣的程度!”
黎明時分天邊方才露出一抹晨曦,養成了每日早起健身習慣的薛紹與月奴,早早的醒來出了帳篷。伺候了洗漱之后月奴說去道觀里給公子準備早膳,稍后便可下山。
薛紹覺得大清早的這山上的空氣很好,想必負氧離子含量極高很適合晨間運動。尤其是昨天見過的道觀后山那一片云海,早上的景色應該不錯。
于是薛紹一路小跑的到了那里。
玄云觀的后山,懸崖聳峙云海翻濤,大有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巍峨與險峻。一輪紅日方才破空而出,霞光萬丈光怪陸離,將這一方怪石嶙峋的山景裝扮得像是域外仙境。
“果然不虛此行!”薛紹大有心曠神怡之感,這比刻意爬山去欣賞日出,還要多了幾分意外的驚喜,“李仙緣倒也挺有眼光,在這里給張窈窕尋了一處陰宅。”
看前方云波繚繞金霞繽紛,薛紹正準備往前走一些讓自己置身在這片仙境之中好好的欣賞與感受一番,晨風一動霞云翻起,他看到前方懸崖邊突起的一塊怪石尖端有一個雪白的人影正背對著他,盤腿坐在那里有如飄浮在仙云金霞之中。
朦朧之中看不真切,隱約可見那背影發髻高懸衣袂飄飄,拂塵輕揚披云戴霞,還真像是個九天降臨的大羅金仙。
終南山上道觀林立,大清早會有道士在這里調息吐吶的修煉并不稀奇。薛紹見那人盤膝而坐在懸空突起的一塊怪石上,萬一擅自上前驚嚇到他,把人家嚇得掉了下去肯定不會是白日飛升的仙俠景象,而是摔成一張誰也不認識的肉餅。
所以,薛紹只是駐足看了兩眼,提輕了腳步轉身便走。
走出不到三步,身后突然傳來一個女聲的長吟——“我本無根草,天涯自飄零。淪落秋風里,未見葬花人!”
朗朗之聲悠然傳來,字字如珠清晰入耳。
“女冠?”薛紹不由得心下一怔停步回頭去看,只見方才盤坐在山尖的那個身影已經起了身,從煙云霞霧之中徐緩從容的朝他走來。
薛紹凝神看著那女冠走近到,不覺眼前一亮。看她面貌大約二十上下的年齡,雖然素面朝天衣著也很是樸素簡單,但五官生得相當的精致,肌膚就像越窯的白瓷‘其潔如冰其溫如玉’,身上穿了一襲片塵不染的白色八卦道袍,身形高挑曲線婀娜,拂塵揮灑衣袂飄舞,真像是一個不食人煙火,剛剛從王母娘娘的璠桃宴上走下來的天庭仙子!
女冠走到薛紹身前六步左右的距離停下,拂塵一揚微微頜首,對薛紹施了一個道家稽手禮,“居士在上,玄門羽客玄云子,這廂有禮了。”
受佛家的影響大唐的道教也稱居士,比如崇信道教的李白就自號“青蓮居士”。羽客則是修道之人的另一種雅稱。
玄云子,玄云觀…薛紹微然一笑回了一禮:“原來是玄云觀主,幸會。俗門弟子薛紹,給仙姑還禮了。”
玄云子緩緩的抬起頭來,凝視薛紹,微然一笑。
薛紹的心里條件反射般的想到了一個字——媚!
靜如得道金仙,動如仙靈飄逸,笑起來卻是一番天生媚骨的勾魂模樣!…換作是別的大唐男子在這樣的環境下遇到了她,還真有可能把她認作是修煉得道了的千年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