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里,淅瀝瀝的春雨又落了下來。輕揚的雨水灑落在大明宮宮殿的琉璃瓦上,如宮廷音樂之婉轉清柔。
可是這在太平公主聽來,卻是要多煩人就有多煩人。
“可恨,又下雨了!”太平公主看著窗外,恨得牙癢癢,“本宮苦練書法和琴藝飽受了五六天的煎熬,臂酸脖子疼手都要破皮了,好不容易才讓母后滿意準許我去芙蓉園踏青游玩。卻不料在這節骨眼上又下起了連綿春雨,真是太掃興了!”
朱八戒小心翼翼的湊上來,低聲道:“公主殿下,小人聽聞芙蓉園曲江池在下雨的時候,景色也是頗為美麗的。”
“你懂什么,若是下雨連馬都騎不了!”太平公主撇了撇嘴兒怏怏的道。
朱八戒小聲道:“公主殿下如果和薛公子高坐在皇厥樓臺之上,煮上一壺清茶彈上一曲琵琶欣賞一番曲江池的雨景,或于綿綿細雨中泛舟游湖,或能親手釣上兩尾曲江池中的鱸魚來片作魚鲙沾以芥醬享用,想來也是頗有一番雅意情趣啊!”
“咦,你這癡憨倒是難得聰明了一回!”太平公主轉慍為喜嫣然一笑,云袖一揮,“好,無論明日是否下雨,本宮都要去芙蓉園游玩!”
“公主殿下,是否要事先知會薛公子一聲?”朱八戒小心翼翼的道。
“不必了!你去傳令于上官婉兒便可!”太平公主不假思索的道,心說要是讓那個壞人知道我是特意去找他的,他還不得意忘形到極致呀?…真是太壞了,那一日口角分別之后,他居然一直不來找我!
“小人遵命!”
離開薛克構的府第正要回家走在半道上時,正遇上一場雨,下得還不小。
虞紅葉連忙卷起車簾道:“薛公子,不如你來乘車我來騎馬!”
“不用了。我這威龍寶馬性情野烈,我怕你駕馭不了。”薛紹從馬鞍上取下了一件時常備好的雨衣,攤了開來穿在身上,“如此便可!反正也不遠,很快就到家了!”
說罷,薛紹就拍馬前行而去。
虞紅葉看了兩眼,薛紹穿上的可不是尋常可見的避雨蓑衣,而是一種桐油所浸的絲絹制成的雨衣,名叫“琥珀衫”。眼下絲絹都可以充任貨幣,這種琥珀衫當然就昂貴得緊。而且這雨衣披在身上騎馬迎著風雨跑了起來,非但不顯得狼狽臃腫,反而飄然如仙極是瀟灑。
虞紅葉凝眸看著前方不遠處的薛紹,輕咬朱唇臉上略略發燙。
“人中龍鳳…”
薛紹感覺到背后的視線回頭一看,美人卷珠簾,一向爽快利落如男兒的虞紅葉,露出了罕有的嬌羞女兒之態。
四目相對,虞紅葉慌忙將車簾放下,雙手捂胸,心如撞鹿。
薛紹哈哈的一笑,“駕!”
虞紅葉越發心慌意亂。
臨到岔路分別時,虞紅葉鎮定心神宛如平常的告訴薛紹說,她明天將會帶上制好的那批文胸到薛紹府上去。一來要給薛府的女眷都送上一些禮物,二來,也好未雨稠穋以備薛紹隨時拿去進獻給太平公主。
薛紹一想,和太平公主鬧了那次小別扭之后也有五六天沒見面,是時候去見一見她了。等明日去見過了裴行儉,就去宮里找太平公主,把這批文胸獻上。
二人分道,各自回家。
姚元崇正在正堂之上等著薛紹回來,見了面就拱手彎腰的長拜,“姚某拜別薛公子,就請辭去。”
“姚兄為何要走,莫非是府里的仆婢招待不周?”薛紹瞟了一眼旁邊的月奴。
月奴緊張的瞪圓眼睛,連忙搖頭。
“不不,薛兄十分熱情好客,府里也照顧得無微不至,儼然賓至如歸。”姚元崇說道,“只是春闈在即,姚某也該收心沉斂了。因此,姚某打算去租一個僻靜的院子,好好的溫幾天書。”
“我這里不是挺安靜的嗎?茶飯上手,衣服有人洗,還有現成的書房可以給你用。姚兄只管安心備考。”薛紹道。
“不不,連日打擾姚某實在心有不安,絕計不好再逗留下去了。”姚元崇堅持道,“如若他日姚某能夠登科及第,到時再來宴請薛兄小聚!”
李仙緣在一旁嘿嘿的笑,“薛公子,你就別留他了。他要趕著去張窈窕那里,請人家指點詩文以備科考呢!”
“咳!絕對不是、絕對不是!”姚元崇尷尬的直擺手,“姚某會找一個安靜的地方獨自小住幾日,讓自己的心神徹底的沉寂下來。”
“這樣也好,那我就不勉強留你了。”薛紹點頭微笑,“薛克構那邊我已經幫你打點好了,有空你可以去登門拜訪一下。然后,只管放心去應付春闈考試。”
“好。”姚元崇深吸了一口氣,拱手彎腰正拜下來,“姚元崇,拜謝薛公子的舉薦提攜之大恩。”
“姚兄不必多禮。”
李仙緣走了過來,賊兮兮的將薛紹請到一邊避開了姚元崇,小聲道:“薛公子,你答應小生的還有一兩黃金呢?”
“你還真是說得出口啊!”薛紹很鄙夷的瞪著他。
“嘿嘿,你們都說了我是一介俗吏嘛!俗吏自然是貪財好色又寡廉鮮恥的。”
李仙緣怪笑連連,“如今姚元崇既要租房買書又要春闈應試,學子考官之間總是少不得會有一些詩文宴會往來,考上之后也要多方打點、領取官憑、擺宴慶賀,這些都要花不少錢。姚元崇不過是恰巧途經長安身上沒帶多少錢。所以小生想要資助姚元崇去應試科舉,但是小生又財力不濟,所以嘛…”
“難得你這俗吏還有點仗義疏財的良心。”薛紹笑著點了點頭,李仙緣畢竟是過來人,對這些細節了解得比我多,也想得比我周全。
“那,薛公子就趕緊掏錢吧!”李仙緣賤兮兮的笑著伸出了手來。
薛紹搖頭笑了笑,扔給他兩片小金餅,“算我一份。”
“薛公子,真有孟嘗之風啊!”李仙緣豎起姆指來贊。
“少拍這種便宜馬屁!”薛紹沒好氣的道,“姚元崇個性清傲,估計不會直接接受我們的錢財資助。你去想辦法讓他收下或是從旁幫他打點。總之,交給你了。”
“包在小生身上。”李仙緣拱了拱手,“小生現在就與他一同去了,先將他安頓下來。等雨停了,小生再來薛兄府上打理風水建造的事情。”
“行,去吧!”
二人一同拜別而去,薛紹叫府里的車把式駕車相送,以免雨淋之苦。
姚元崇坐在車里,感慨不已,“上次見到薛公子,好像不是這番景相。這一回略為深交之后姚某方才發覺,原來出身顯赫的薛公子是這樣的仗義豁達胸襟如海,更有淵搏的見識和獨到的眼光。他雖是比姚某年輕了十歲,但風采氣度比之姚某更加沉穩理智,時時讓姚某有一種智珠在握、高屋建瓴之感。薛公子不過弱冠之年就有了這樣的器識,假以時日他必成氣候啊!”
“姚兄這一趟,走得不冤吧?”李仙緣嘿嘿直笑,“小生早就說了,薛公子絕對值得你一見!”
“沒錯。”姚元崇認真的道,“但絕不是因為李兄之前所說的,張窈窕的緣故!”
李仙緣嘿嘿的又笑,“要不,我們今晚再去張窈窕那里…下兩盤棋?”
“抵死不再去了!”
送走了兩位朋友,薛紹回到了自己的書房里。看著擺放整齊的大量書籍其中還不乏頗有收藏價值的一批竹筒古書,薛紹不由得有點好笑。
以往出身于河東薛氏的藍田公子,雖然不喜歡讀書,但好歹也是個“禮樂流范軒冕顯榮”的仕族弟子,于是不惜重金收買了許多的書籍擺在書房里充門面,假裝是個飽讀詩書的文化人,其實滿肚子男盜女娼,偶爾有幾篇“詩作”留在酒肆花樓那種地方騙錢,也是早就請人捉刀代表寫好然后背在了心中。要他親自作出幾句“日出江花紅勝火”那樣的詩句,是打死也不可能的。
大唐時代的書可不便宜。藍田公子的這些藏書,卻便宜了現在的薛紹。
將來如果想要逆天改命并有所成就,從戎可以算是一條路徑,但是歸根到底元帥將軍的根基也是在朝堂之上,那就少不得要和許多的鴻儒文仕打交道。要是自己胸無點墨沒有半點學問和文采,別說與其深交了,估計還會像“暴發戶”一樣被人打從心眼里鄙視和唾棄。
大唐雖然尚武,但還真沒有哪個只會沖鋒陷陣的“純武夫”標秉了一個時代的。李靖、李勣、蘇定方和裴行儉,都是上馬可治軍下馬可治民。反過來,當初追隨李世民打天下的秦瓊、尉遲恭和程知節這樣的猛將,在偃武修文的貞觀文治時代很快就退出了權力核心和歷史舞臺。
大唐,是一個大氣磅礴、將星閃耀的恢宏時代;儒帥,則是眾星拱月的存在。
如此說來,“文武雙修”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不知道我這個二十一世紀的大學生,讀一讀四書五經了也去參加一次春闈科考,會是怎么樣?”薛紹想到這一層越發覺得有趣,“有個功名出身,再和那些科考出身的大臣們相交相處,是不是容易一點了?這畢竟是一個屬于仕大夫的文治時代,不是天下大亂諸候并起的戰國亂世。依靠槍桿子倒是可以站得住腳,但估計很難打出一片真正的天下。”
“憑我前世十幾年的文化功底和速記心算的技能,再加上今生的血統門第與…貼經墨義、身言書判,要去拿一個大唐的‘文憑’是不是太容易了一點?”
月奴正巧擔著一盆水走了進來,“請為公子浴足。”
薛紹拿著一本《春秋》,臉上盡是古怪的笑容,“月奴,你說要是我也去參加一次春闈科考,會是怎樣?”
“啊?”月奴很是一愣,大搖其頭,“公子還是快快坐下,洗腳吧!”
“難道這問題還沒有洗腳重要?還是你根本就不認為我能考得上?”薛紹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月奴眨著眼睛很認真的思考了片刻,嚴肅的點了點頭,“想必是極難的。”
薛紹哭笑不得的搖了搖頭,真想把這濕漉漉的42碼大腳,印在月奴那張漂亮的混血兒臉蛋上。
這女漢子,也太耿直了吧!
新的一年咯,估計這時候沒什么人在看書吧?嘿嘿,我照樣更新不誤,大家過完年來了再看吧!祝好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