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于里坊之間,薛紹想要好好的看一看這座古城長安。熱衷于這段歷史的考古專家安小柔不止一次的給他描述大唐長安的雄偉與磅礴,那樣的心馳神往。如今到了城里親眼可見了,怎能不細品一番?
“公子,請乘馬!”月奴牽著馬韁道。
“不用了。”薛紹悠然的道,“我這副身子骨就是欠活動,走走也好。”
月奴見薛紹神情自若心情頗佳,也就不勉強堅持了。牽著馬落后他兩步,靜靜的跟在身后。
薛紹感覺有點不習慣,扭頭回看她一眼,“為何離我這么遠?”
“月奴豈敢與公子齊頭并進?”月奴小聲道。
“何來這許多的繁文褥節?”薛紹有點不耐煩的道,“上前兩步,與我邊走邊聊。難得如此悠閑的時光四處走走看看,身邊有美人兒相陪卻離我甚遠,豈不是大煞風景?”
美人兒?
月奴芳心驟亂臉一下就紅了,神情極是尷尬的上前了兩步,局促不安的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
身為一枚女漢紙,怎么能這么害羞呢?薛紹有點哭笑不得,此前的薛紹一直冷落她,跟了有兩年怕是都沒說過幾句話。罷了,時間長她慢慢就會習慣了。
主仆二人,往西市而去,一路走走看看,薛紹也算飽了一回眼福。這可比參觀那些后人仿建的“古城風景區”有趣多了。
大唐的長安帝都,若要用一個詞來形容,那就是——恢弘磅礴!
整座城,如同一個四方的棋盤,東西寬約二十里,南北縱橫十八里,圍邊有高達六七米的堅厚城墻圍攏起來。這樣巨大的城市規模,就是拿到現在的大都市來相比,也是不遑多讓的。
皇城與宮城據于北方,憑終南山龍首而建。一條寬達一百五十米的大街,出皇城以南的朱雀門直通長安城的明德門,將整個長安城一貫而穿一分為二,名喚“朱雀門大街”。
以朱雀街為軸心,長安城另有東西大街十四條,南北大街十一條,將整座城池劃分得嚴井有條宛如圍棋棋盤的格局。各個“格子”皆有圍墻圈圍,稱為“坊”。每坊各有名稱,住著不同等級與職業的居民,如同現在的“小區”。
每坊之間的街道寬達四十到六十米之間。光是這小區街道拿到現在的大都市去比,都是不落下風。
長安,當得起“壯闊”二字。
眼前這座城池身為大唐的京都,便是現如今東亞大陸的政治經濟與文化核心,匯天下名流,聚人間精粹。東西二市馳名宇內,凡天下珍玩皆可在此尋覓蹤跡。
尤其是西市,便是現如今天下第一集市。商埠之活躍、貨品之豐富,令人喟嘆稱奇。
薛紹與月奴主仆二人徒步而行,到了西市已是正午時分,正當打尖吃飯。若大的西市被街道劃為“九格”,每格皆有不同的商業用途,有販金制銀“金肆”,有吃喝玩樂的“酒肆”,其他各有販布賣米、買馬賣刀、小吃家俱的市集,一應俱全。一般的交易店鋪都不算太大,頗有一點現在集貿批發市場的味道,除了門店所有的商家都另有商號與倉庫,若有大棕的買賣便到商號與倉庫進行交易。
西市這里,最多的就是“邸店”。
所謂邸店,就是給往來商人存放貨物、進行交易并提供住宿飲食的地方,有點“中介交易所”的味道。很多的中介人居中活動,為往來的商旅貨物尋找買家或者賣家,從中抽取差價贏利,名喚“牙人”。
“月奴,今日我們就找家邸店住下。”薛紹說道,“少時飯后你去活動一下,找個辦事妥當的牙人來見我。”
“公子莫非想經商?”月奴不禁有些驚愕。
大唐再如何開明與包容也畢竟是個階級社會,“士農工商”等級森嚴。唐律之中都有明文規定,“食祿之家,不得與下人爭利;工商雜類,不得預于士伍。”也就是說當官的有爵位的不可以去經商,商人的后代不能參加科舉不能當官,連從軍的資格都沒有。雖說本朝的商人因為武后是出身商家之故社會地位已經顯有提高,朝廷也一直在鼓勵促進商業發展,但人們心中根深蒂固的世規俗念是一下無法改變。
貴族名流、官宦之家去躬身經商,那會被人恥笑的!
“不。”薛紹微然一笑,“我要,買房!”
在風月之地名聲顯赫的藍田公子,到了商肆這邊卻沒幾個人認識他。這倒是讓薛紹落了個清靜,也正是他跑到邸店這種“不入流”的地方來歇腳的重要原因。如果藍田公子跑到酒肆現個身,保不齊就要被那些妓院、酒店的人內三層外三層的包圍起來。那可就真是焦頭爛額了。
主仆二人找了家頗具規模的邸店住下,簡單的用過了飯菜,便有牙人主動來伺候。薛紹就把買房的要求交待給了月奴,讓她去張羅周旋。
邸店這里買賣貨物的居多,交易房產的可就少了。長安這里寸土寸金,想要買房置宅談何容易?光說房價,就有直追如21世紀的天朝帝都之意。就算偶有人家要出售宅院,也不是一般人敢于問津買得起的。
“長安米貴,居大不易”這個跟白居易有關的挺有名的歷史典故,就是在說長安物價之不菲。
因此,邸店這里握有房源信息的牙人,并不多。往來走了七八撥牙人,皆是無功而返。
薛紹也不著急,索性在邸店的小房里歇息打盹睡個午覺。方才入睡不久,卻聽聞戶外月奴輕拍房門喚道:“公子,有牙人來紹介房屋了!”
薛紹翻身而起扯了個哈欠,略略整了一下衣服,“請他進來。”
月奴推門而入,“請!”
“多謝!”門外響起一個清脆的女聲。
“女子?”薛紹略感意外的朝門口一看,正與一個女子四目相對。
這女子的皮膚特別白晰,如同拋光打磨過的玉石。柳眉彎彎明眸善睞,俏鼻櫻唇生了一副標準的美人兒鵝蛋臉。無論是以唐人的審美或是21世紀之人的眼光來說,眼前這名女子,都可稱得上是一個出色的美人兒。
商人慣著白衣,眼下她就穿一身純白色的圓領窄袖、束腰長擺的胡服男裝,未結發髫頭發只是簡單的束起扎了一根簪子,尤其顯得干練而瀟灑,頗有幾分職場白領的風范。年紀大約和月奴不相上下。
女子進屋后閃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如同掃描儀一樣飛快的在薛紹身上掃了一眼,沒有過多的寒暄客套也沒有犯花癡,只是面帶微笑不卑不亢的拱手道,“小女子虞紅葉,是此間邸店的掌柜。郎君仿似有些面生,不知從何而來,如何稱呼?”
郎君,即是大唐口語之中對年輕男子的普遍稱呼,相當于現在的“帥哥”。與之對應的女子稱呼,則是“娘”或“娘子”。無論生熟或是老幼,女人皆可如此稱呼——當朝皇后武氏早年在服侍太宗皇帝時就被他取了個小字叫“媚”,武媚娘之名由此而來。
“京兆藍田人氏,承譽。”薛紹把自己的表字、也是前世的名字報了上去,拱手回了一禮,“有勞虞掌柜親自接待了。”
“原來是承郎君,幸會。不知郎君在長安置宅所為何用?”紅葉公事公辦干練直爽的微笑道,“并非紅葉著意打聽郎君的私密。唯有問清用途,才好挑選房宅。”
薛紹微然一笑,“如此說來,虞掌柜的手中倒是握有不少房源?”
“不多。但正好滿足郎君所需。”虞紅葉答得滴水不漏。
“我買來閑居。”薛紹答道,“不求奢華招搖,但求清靜寬敞。”
“大隱于朝小隱于野而中隱于市,契合儒家中庸之道。郎君好風采!”虞紅葉展顏一笑,“紅葉知道,該給郎君紹介哪處房屋了。”
“哦,說來聽聽?”薛紹被勾起了一點好奇心。
“百聞不如一見。就請郎君隨某一行,就地觀看再作定論。”虞紅葉頗有男子風范的自稱為“某”,且先發制人的拱手一拜,“郎君,請!”
薛紹嗬嗬一笑,“好!娘子,請!”
月奴深看了那女子幾眼,心說這個年輕女子見了我家公子,居然不卑不亢也不改顏色,倒是少見。
薛紹卻覺得,那女子年紀輕輕但是絕對夠精明,肯定早就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混成人精了。她一點也不急于跟我談價錢直接就帶我先去看房,顯然,她是半點也不擔心我買不起,也不怕我瞧不上。
換句話說,區區的幾句交談,我薛某人的底氣和來路,她就已經在心里猜了個八九不離十。這樣的精湛眼力和行事的果敢利落,皆屬不凡。另外,大唐的女子一般都不取大名,只有小名或者乳名。現如今貴為皇后的武氏,都只有一個李世民幫她取的“媚娘”的小名,“武曌”則是她登基為帝以后自己給自己取的。虞紅葉,這顯然是她為了便于經商而自取的名字。
虞紅葉安排了兩輛馬車,她與薛紹各乘一輛,月奴騎馬,一行人望長安東南角而去。出了西市橫穿朱雀大街,走了有小半天,到了青龍坊停下。
青龍坊毗鄰曲江坊,曲江坊就挨著長安城墻,再走可就快要出長安城,這里已經可以算作是長安城東南一隅的郊區了。
這一帶地勢較高內有山丘林立,山下有水環繞而過,由此也就有了一片水田。早年隋文帝建都之時嫌棄這里地勢太高沖撞了城北的龍氣,因此才叫人深挖曲江建造芙蓉園。從此,曲江池與芙蓉園成為了皇家游玩的園林,僧侶民眾也時常來此踏青游玩。
青龍坊離曲江池極近,登丘可眺芙蓉園里的皇厥宮殿。青龍坊與曲江坊,就是長安城的一處“旅游勝地”,就如同現在的高檔度假村。
因此,地方雖然偏僻,房價必然不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