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涼。
夜風,帶著“凝碧山莊”特有水氣,卷起閣前水池中荷花的香氣,直沁入肺腑中來,葉清玄欄前佇立,那抹幽涼香氣在胸腹間炸開,惹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不由得輕呵了一聲,意暢神遙。
眾人皆已入睡,唯獨自己,整晚躺在床上,瞪大了雙眼,卻是沒有一星半點的倦意。
今夜注定無眠。
一晃間,來到異世已經將近十五年,自己井然從一個襁褓幼子成長為一個懵懂少年,十五歲,對于很多人來說,還僅僅是一個開端,而自己,業已經歷幾許風雨,即便是上一世從生到死的二十幾年,也不沒有這幾天中的經歷還多…而真正的風雨,似乎還未來臨。
一聲嘆息悠悠流轉…
驀然間,一聲遙遠卻繞耳的箏音從遠處山上緩緩漫了過來。
葉清玄剎那間怔住,情不自禁攀住欄桿,茫然搜索這美麗箏音的來源。緊接著,淡淡的、哀楚之至的絕美音符,如流水般漫漶,將葉清玄包圍沉浸。
葉清玄恍惚中仿佛看見,纏綿的青柳在晚風中婀娜飄曳,一個素衣絕美的女子輕撫玉箏,細細調弦,神色凄迷中輕輕彈撥,如泣如訴。
裘非煙——
一瞬間,葉清玄便讀懂了彈箏之人的身份。
原來她也在山莊之中…
幾乎是下意識的,葉清玄輕落閣前,尋箏音而上,踏著濕漉漉的石板小徑,尋覓這夜半中的飄渺箏音。
一座竹舍隱在一叢青竹之后,竹葉迎風搖曳,雅致天然。
三間竹舍列于眼前,優雅趣致,非常靜逸。
葉清玄循聲而來,止步于那竹舍之前,隱于竹林之中。抬眼望去。那“天下第一才女”裘非煙果然在這里彈奏玉箏,左近更無一人,唯有幾套桌椅擺在旁邊,其中桌上擺著一套茶具。邊上烹著泉水,汩汩之聲不絕于耳。
清泉烹素茶,美人夜調箏…
她在等人。
旁邊卻是還有一方矮桌,放著一具瑤琴,一管洞簫。
葉清玄倏然一震。認出那一琴一簫,乃是謝元略的愛物“鳳鳴琴”和“紫玉簫”。卻正是謝子安讓自己帶到“黛青院”準備送給裘非煙的禮物,因為香木合查等人的搗亂,而堙沒在了樓中,沒想到它們卻在這里?
箏音忽地一變,如哀怨之女子,在思念不知歸期的愛人,淺吟低唱,繚繞搖曳,輕盈裊娜。緩急頓挫。葉清玄霎時聽得癡了,呆立原地,一動不動。《虎丘記》里說過,“音若細發,響徹云際,每度一字,幾盡一刻。飛鳥為之徘徊,壯士聽而下淚矣”,說得便是如此吧…
箏音忽止,一聲幽嘆輕輕響起。
月光斜穿竹林。正照著她的臉。葉清玄見那月下美人,清目秀眉,如江南的煙山嫩水一般,但蛾眉輕蹙。沒由來的讓人一陣心疼。
葉清玄想起《蒹葭》之詩,情不自禁地低聲道:“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錚——
裘非煙收斂愁容。淡然一笑,輕聲嗔道:“早知你到了,還不過來?”
葉清玄臉色極度尷尬,走出竹林,施禮嘆道:“讓姐姐誤會了,是小子我…小弟只是聽聞箏音入迷,便尋了過來,絕對不是故意破壞姐姐的約會的。”
葉清玄臉色通紅,這絕色的大才女深更半夜不睡覺,在這里茶備兩盞,椅做兩張,明顯是要密會情郎,自己一時好奇,尋到這里,被人家撞破,定是破壞了別人之間的秘密約會,這電燈泡當得真夠不值當的。
葉清玄手足無措,只想找個地縫鉆進去算了…
裘非煙妙目流轉,看到葉清玄滿臉通紅、不知所措的狼狽樣,不由得噗嗤一聲,失笑出聲,慌忙收斂心情,淡淡說道:“小弟錯了,我在這里不為別人,便是在等你…”
“等我?”
葉清玄一瞬間僵直,深更半夜這美女引我到此,難道是…
哎呀,都說熟女愛少男,沒想到這種事讓我碰上了。
雖說我這,這…還是個處男,不過這經驗已經在某國的動作大片中演練過上萬次了,雖然自己兩世以來都沒有實踐過,但理論經驗無敵啊…
不錯,不錯…自己這童子之身若是失于這天下第一才女之手,也算是不冤枉!
錚,錚——
兩聲清音驟響,葉清玄如被一盆冰水從頭兜下,瞬間一個激靈,滿心的欲念隨箏音而逝,心跳怦然加速,但卻是混身冰涼…
葉清玄駭然抬頭之時,正瞧見裘非煙一臉似笑非笑地盯著自己,一雙秀目仿佛看透了自己的心思一般,慌忙低頭,不敢與視。
裘非煙佯怒道:“小孩子家家,莫要想些邪事…”
葉清玄連忙說道:“姐姐莫要冤枉我,我哪里有失禮的地方。”
裘非煙淺顰輕笑,柔聲道:“少來狡辯…你姐姐我混跡聲色犬馬之間多少年了,男人的那點子心思我還看不出來?一雙眼睛賊兮兮的,小心給我挖了去…”
葉清玄一見否認不了,痞子性子反倒上來了,直接笑嘻嘻地說道:“給非煙姐姐這樣的美女挖去了眼睛,也是值得的。姐姐下手時切莫手軟,留清玄一對眼珠子在身邊,也不要丟掉,好讓弟弟時刻照看著姐姐…”
裘非煙不由得嬌笑出聲,輕聲斥道:“小小年紀,油嘴滑舌,日后不知道要騙幾家小姐為你愁白了頭發…”
葉清玄嘿然不語。
既然沒了一夜情的機會,葉清玄也懶得在這里搞什么曖昧,心中雖然失落,但也不停地用前世宅男的話語安慰自己:配種早的爺們不長個,個頭不長,下面也不長!
念了三遍之后,失意的心情也就變得心安理得了。
裘非煙也不欲在此話題上繼續下去,柔聲說道:“非煙在這里久候小弟多時,一時興起,卻彈箏入了迷,慢待了弟弟,還請見諒…”
葉清玄拱手為禮,淡淡答道:“勞姐姐費心了。不知姐姐等候小弟有何事?”
裘非煙驚異地看了一眼面前的葉清玄,想不到有人能如此之快地調整心態,一點沒有因為被人戳破糗事而變得畏首畏尾,不由得對這小子有些刮目相看。
“非煙這幾日一直在靖南城中忙碌,剛剛回轉上莊便聽聞小弟贏了與仙龍洞之間的賭約,取勝魔龍子那一局更用上了難得一見的‘音波功’,不知可是如此?”
葉清玄點了點頭,答道:“卻是如此。”
心下想道:這裘非煙也明顯會用“音波功”,早在“黛青樓”上便露了一手,此時提及此事莫非是為了我的“音波功”而來?
裘非煙聽聞葉清玄承認,變得極為開心,追問道:“那小弟對那音律也十分通曉了?”
“略懂,略懂…”
“這么說,嚴大哥對我說的,早上曾經聽聞你調琴,也是真的了?”
葉清玄此時倒糊涂了,真么拐到這來了?不過也沒否認,點頭稱是。
“太好了——”裘非煙倏然站立,朝著葉清玄盈盈一禮,一改往日婉約形象,嘴里爆豆一般地說道:“今日聽聞嚴大哥說及你的‘音波功’,又提及早上聽聞你調琴,誤當做是另一人所做,又說那琴音是他今世難以逾越的音律巔峰…非煙一生只愛音律,不知小弟可否為姐姐彈奏一番今日清晨時所奏之曲呢?”
葉清玄眼睛眨巴眨巴,倏然松了一口氣,心中暗道:原來是碰到了一個音迷,布下這么大場面,又用箏音引我出來,不過是想一聞琴曲啊…枉自己一番心思,原來卻是想偏了。
“姐姐既然有求,小弟又怎敢不應。”
月色下,竹林中,一抹琴韻又再響起。
這一次的曲調卻非是箏曲表現的那般婉約哀嘆,而是柔和之至,宛如一人輕輕嘆息,又似是朝露暗潤花瓣,曉風低拂柳梢。
早上的一曲《清心普善咒》,再次在當世音律大家面前展露開來,裘非煙被這絕妙清和的琴音所感動,宛如佛音輕吟,心中不由得一片寧靜…
音了,人醒…
裘非煙只覺得自己神滿意足,身心舒暢,嘆息一聲,感動道:“想不到世間還有如此讓人寧靜的音律,非煙以前錯了,以為音律便是表述男女之戀,思鄉之愁和禮儀之凝重…想不到,還有這讓人思慮清空、心無掛礙的本事。非煙受教了…不知此曲何名?”
“姐姐謬贊了。此曲名為《清心普善咒》。清玄在山上無人管束,不過是野得慣了,哪里有什么讓人心無掛礙的本事…”
裘非煙掩嘴輕笑道:“弟弟莫要謙虛。只看你琴藝之高,天下間琴藝超過你的,已然沒有幾人,這等高藝,豈是山間野童所能習得的,非煙對令師倒是萬分的好奇呢。”
葉清玄不由得苦笑道:“琴藝之道,并非師傳,真的是小弟看著琴譜隨便找了個琴藝師父學會的手法,自己琢磨的。”
裘非煙吃驚地上下打量著葉清玄,難以置信地說道:“如此說來,小弟的音律才華還真是天生的呢…”一轉眼珠,裘非煙繼續說道:“我與小弟做個交易如何?”
葉清玄奇道:“做何交易?”
裘非煙嫣然一笑,狡黠地笑道:“我將這‘風鳴琴’和‘紫玉簫’送與小弟,小弟將剛剛彈奏之《清心普善咒》曲譜送給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