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
朱四正在撥弄一些小物件,完全沒心思打理朝事,而一旁司禮監幾名太監正在奮筆疾書,張左不時起身過去用印,隨后折返給朱四捎來幾件相對重要的奏疏,讓朱四批閱,但朱四基本都是一擺手,意思是你看著處置。
“對了,敬道走了嗎?”
朱四終于玩夠了,站起身,伸個了懶腰問道。
張左道:“未走。”
“還在西山呢?陸松他保下來了,帶去南方,讓陸松給他干什么?一起去平海盜和倭寇嗎?”
朱四想了想問道,語氣平靜。
張左急忙道:“奴婢不知。”
朱四嘆道:“敬道走之前,再讓人給他送一些東西,再便是讓他早點回來。你們也想輕省一些吧?”
朱四看著正在忙碌的一群太監,突然想到那些在思賢居的夜晚,有朱浩在,一個人就可以解決問題,而不像現在這樣,一群人還要靠內閣的票擬才能把事完成,雖然從結果來看,朝堂的穩定沒有改變,畢竟現在不是楊廷和當首輔那會兒。
但朱四還是覺得,有朱浩在,更好。
張左道:“陛下或可挽留…”
“留不住的,他南下的心非常迫切,既然他要找長生不老藥,就讓他去,朕不阻攔!”朱四打了個哈欠,“朕乏了,先去睡覺,明早如果朕起不來,就跟大臣說朕身體抱恙,這每日朝會可真無趣!”
“是。”
張左也很為難。
少了朱浩在旁督導,朱四當皇帝的心越發懈怠了,現在一點兒都不像是個明君,除了沒有朱厚照那么胡鬧,其他方面越來越像。
都是對朝事全無興趣,只想著怎么找樂子。
不出意外,第二天早晨朱四沒有上朝。
眾大臣又被熘了一圈,現在他們基本習慣了,三次入宮來,或許有兩次皇帝不會出現在朝堂上,盡管也有大臣上奏請求皇帝多卷顧朝事,但皇帝所給答復理由也很充分。
現在大明國泰民安,又沒有發生什么重大災情,不涉及年底的審計和來年的預算等,如果什么事都要朕來處理,那還要你們這群大臣干嘛?
有了這種理由當擋箭牌,大臣們除了嘆息沒法做其他的,或許還有一絲竊喜…之前皇帝在朝事上收得太緊,任務一層層壓下來,迫使每個人都連軸轉,現在皇帝松懈朝事,讓他們放松心神的同時,肩上的壓力也泄去大半。
不過這種想法朝臣只能留在心里,嘴上還是要對皇帝怠政而發表一些感慨,這才能夠體現出忠臣的樣子。
“費閣老,陛下最近三日都沒有上朝,這可不是個好苗頭。”禮部尚書席書連追幾步,湊近費宏和劉春,小聲詢問首輔的意見。
費宏側頭打量席書,大概在說,你是議禮派中人,跟皇帝走得近,你覺得皇帝最近做得不合適,為何不親自去上奏勸諫,而來跟我說?
劉春見費宏不想搭理席書,主動接茬:“不如聯名上奏,請陛下勤于政務,每日上朝?話說春祭就要開始了,是否也該上疏請示一下,尤其是禮部需要提前籌謀,看看陛下是否會躬身前往?”
席書道:“劉閣老,聽說最近西北一直都在出亂子,有些事好像是被地方壓住了,此事一直都未得到朝廷重視。”
此時大同尚未發生兵變,但苗頭已經有了,小的逃兵、逃役事件屢有發生,且西北地方盜寇數量明顯增多,而韃靼人也幾次犯境,雖沒取得什么像樣的戰果,但也讓西北風聲鶴唳。
劉春道:“臧鳳不都已出發去西北了嗎?不要擔心這種事。”
費宏終于忍不住開口:“禮部尚書就管好禮部的事,不宜干涉兵部或與軍事相關事宜,不妨去問問他人。”
說話間,費宏特意往身后不遠處的楊一清身上瞥了一眼。
相比于他這里只有席書嘮叨,楊一清跟前圍攏的人可就多了,儼然楊一清才是能為朝臣做主的人,六部大臣跟楊一清的來往似也沒了顧忌,連御史言官也都在往楊一清身邊靠攏。
席書也不由回頭看了看,大概能感覺到費宏正經歷的危機,想說什么卻忍住了。
戶部。
黃瓚剛回來,張左就從宮里來見,商議重修太清觀之事。
其實就是皇帝伸手跟戶部要錢,眼下已不同于楊廷和掌舵時,那時的皇帝要花什么銀子,總是皇帝自己想辦法,靠朱浩去籌集,但現在朱四覺得,天下都是朕的,憑什么花銀子要動用自己的荷包?
戶部尚書還是朕的人,當然是予取予求。
“陛下為何要修太清觀?不是說,那位朱尚書已經去南京了嗎?”
黃瓚很意外。
他最近唯一聽說過太清觀這個地方,就是朱浩曾在里邊當了近一個月的道士,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太清觀能跟皇宮甚至是皇帝產生什么聯系。
張左笑道:“陛下有意征募天下道士,尤其是那些道法高深,能測天相,還能洞察未來,最好是會煉制丹藥的天師。這些人若入京,總需要有地方安置,太清觀乃城南大觀,人杰地靈,修整一番用來安置他們再合適不過。”
黃瓚雖然一向擅長逢迎,但他畢竟是做實事的,但凡精于過日子的戶部掌舵人,都會覺得皇帝給出的理由太過扯澹。
“道士?只怕沒什么能耐…”
黃瓚差點就想說,那些道士都是招搖撞騙的神棍,誰信誰傻逼。
張左道:“黃部堂,咱家不是來跟您商討這件事是否可行,而是告之陛下的口諭,就算有人持反對意見,你也要絲毫不差地執行,不是嗎?”
“這…”
黃瓚無言以對。
“咱家只想問黃部堂,重修太清觀的話,戶部能拿出五萬兩銀子嗎?”張左直接說出了數字。
這可把黃瓚嚇了一大跳。
什么道觀,要動用五萬兩銀子修繕?
為啥不直接去搶?
五萬兩都能修好幾座宮殿了,朝廷難道在修繕道觀前,不去核算下成本嗎?
但就在他要提出意見時,突見張左神色不對,立即明白過來…重修太清觀根本用不了那么多銀子,皇帝只是找個借口從戶部調撥錢糧,或是用在別的什么地方,甚至有可能被張左等具體經手人克扣下來挪作私用。
“五萬兩,太多了。”
黃瓚直言不諱,“年初調宣府帑幣也不過才十二萬兩,這還是近幾年最多的一次。如果要加上往三邊等處調撥,錢糧總數都不會超過三十萬兩白銀,朝廷上下如今都在節衣縮食,各家王府祿米已有半年沒發了。”
黃瓚表明了現在朝廷府庫面臨的困難。
如今朝廷在開源方面進展并不順利,朝廷還要修鐵路、造火車,還要造船…雖然那些開支的大頭都是朱浩籌措,但皇帝在執掌朝政后,已多番跟朝廷要銀子,名義就是修鐵路,但其實那些銀子被皇宮調走后,干什么用了沒人知道。
近來皇宮采辦的東西非常多,還有個大頭的開支,就是在安陸州重修興王府,蔣輪回安陸已有近半年時間,最近一直留在那邊大興土木。
張左臉上有些不悅:“白銀五萬兩都嫌多?陛下還沒說要八萬兩、十萬兩!黃部堂,你可是有能耐的人,若是這點銀子都弄不出來,陛下會很失望,你看…是否想辦法給解決一下?十天之內,可以吧?”
黃瓚琢磨了一下,皇帝這是跟我私人要銀子?
莫非是讓我買官?
張左道:“聽說黃部堂一直想晉升為吏部尚書,你看…”
黃瓚本來還不是很明白,聽了這話再愚鈍也清楚了,皇帝就是讓他掏腰包,這樣才會給他吏部尚書的職位,讓他可以風光一把。
為了給楊一清騰位置,石珤從內閣退下來當吏部尚書,朝中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其干不長久,也都在想下一任吏部尚書是誰,黃瓚先前爭取過,但活動時沒花什么銀子,主要是走楊一清的關系。
大概正因為如此,惹惱了皇帝,皇帝現在要給他出難題。
黃瓚道:“朝廷可以調撥三萬兩…另外…可以從其它地方,找補兩萬兩出來…”
張左笑道:“銀子擠一擠總是有的,如果涉及吏部尚書官位的話,五萬兩就有點少了,怎么也要六萬兩,你說呢?”
還帶加碼的?
黃瓚想了想,如果讓自己出六萬兩銀子的話,必然拿不出來,現在蘇熙貴能給他提供多少銀子他心里沒數,但如果是出三萬兩的話那就一點問題都沒有,不用蘇熙貴出手,他自己就能拿出來。
“在下愿意試試。”黃瓚道。
“那好,就十天,六萬兩白銀,要成色好的官銀,有三萬兩名義上是用來修太清觀,剩下的三萬兩你不用在朝堂報,咱家會派內府的人跟你接洽,如果你有何疑慮,直接跟東廠的黃錦黃公公提。”
張左的意思,咱這算“私下交易”。
不讓朝臣知道,不然朝臣會懷疑你黃瓚從個人腰包掏出三萬兩銀子的用意。
“是。”
黃瓚心里慶幸不已。
好歹自己有機會當吏部尚書了,就是不知道這事是否靠譜。
皇帝這是在公開賣官鬻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