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翰林學士朱浩從上任尹始就未在翰林院出現過,而前任兩個翰林學士張璁和賈詠,一被調外地,一被調內閣,現在翰林院一時間沒了翰林學士坐班。
就連修書之事,一時間都處于群龍無首的狀態。
沒辦法,李廷相、顧鼎臣等人聯名上奏,請求皇帝布置翰林院內事務,尤其是確立誰來掌院。
不一定非要翰林學士掌院,侍讀學士和侍講學士也不是不可以,總不能像現在這樣把翰林院掌院的位置空在那兒,難道真不把翰林院的人當臣子嗎?
朱四在得到反饋后,并沒有催朱浩,而是在次日朝會上拋出議題,選拔新的翰林學士人選。
“…朕先前就提過,現在不過是舊事重提,如果沒什么意見的話,還是讓桂萼來當吧。”
朱四態度堅決,上來不跟人商議,直接把桂萼提拔起來當翰林學士。
這引起翰林體系出身的官員極大不滿,不過他們還沒來得及出列反對,禮部尚書席書倒是先走了出來,恭敬地道:“陛下,翰林學士關系到朝廷體統,應當以經驗豐富的老臣前去執領,臣舉薦吏部尚書楊一清。”
“啊?”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皆震驚莫名。
楊一清入閣的傳聞由來已久,在其還沒回京城前,就有人提過,這次楊一清回朝十有八九會入閣,只是后來才確定接任吏部尚書,還幾乎強行把喬宇給致仕了。
現在楊一清不入閣,卻被人舉薦進翰林院當翰林學士…
有心人自然會想,這不失為一個妙計。
楊一清入閣,也不過是翰林院第五人,排在費宏、劉春、石珤和賈詠后邊,那入閣有何意義?
反倒是調任翰林學士的話,既可以制衡朱浩,又可以執領翰林院,而且楊一清還是“議禮派”成員,雖然只是個半吊子,但等于說楊一清可以把翰林院的差事一肩挑。
而且但凡內閣四人中有人要退下,基本上就是楊一清頂上去。
相對于入閣后靠后的位次,其實留在翰林院比入閣更好。
朱四琢磨了一下,問道:“諸位卿家,爾等有意見嗎?”
顯然席書這提議,把朱四給說動了。
朱四琢磨了一下,楊一清老是給他找麻煩,又頻頻向朱浩發難,讓其繼續留在吏部尚書的位子上可不行。
雖然此人進翰林院也可能會給朱浩造成困擾,但至少暫時耳根清凈了。
楊一清就算再針對朱浩,但只要朱浩不去翰林院,他能把朱浩怎么著?
把楊一清調去翰林院當翰林學士,皇帝也不問楊一清自己怎么想,只籠統問在場的官員有什么意見,沒得到任何回應。
想想也能夠理解,無論是內閣四人,還是翰林院體系列席朝會的官員,再或是六部五寺之人,他們都一個想法…楊一清去翰林院挺好。
楊一清雖是四朝元老,能力突出,但最大的問題是,他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文臣領袖,文臣領袖應該是李東陽、楊廷和、蔣冕這套體系傳承下來,接班人應該是石珤和賈詠,怎么都輪不到楊一清。
你楊一清可是“議禮派”中人,曾公開發表過支持張璁的言論,讓我們怎么信服你?
你去翰林院當你的議禮翰林學士,比什么都強。
“若諸位卿家沒什么意見,那楊卿家就先以吏部尚書兼任翰林學士,負責議禮之事,等旁的事都安排好后,再對其官職做最后定奪!就這樣吧。”
朱四等于是當朝做出決定。
“陛下!”
楊一清一聽不干了。
倒不是說他對進翰林院當翰林學士這件事有什么意見,而是說他對自己去翰林院專司議禮有意見,更不能接受自己一邊當吏部尚書一邊當翰林學士。
這豈不是說…
先前參劾朱浩占著茅坑不拉屎的典故,用到他自己身上來了?
朱四道:“楊卿家,你是四朝元老,應該理解現在朝中正值用人之際,你在吏部尚書和翰林學士的位子上,都可以幫朕穩定朝綱,不必擔心完不成差事,朕相信你。就這樣吧!”
等于說把楊一清還沒來得及提出的反對意見,生生給頂了回去。
楊一清氣惱至極。
但在皇帝如此壓迫下,他也沒法再說什么,只得黑著臉退回朝班。
早朝結束,一堆人過去恭喜楊一清。
身兼吏部尚書和翰林學士,雖然只是個議禮翰林學士,但這已足夠隆寵,更為重要的是現在翰林院內沒個掌舵人,名義上皇帝讓朱浩掌院,但朱浩連個面都不露,皇帝不給你掌院學士的位置,你去了,那些翰林也只能聽你的。
但石珤和賈詠等人對此表達了擔憂。四名閣臣回到文淵閣后,賈詠便皺眉道:“若以楊應寧主導議禮的話,只怕會收攏不少人心。”
這才是護禮派最大的擔心。
本來議禮派只有張璁、桂萼、席書、黃瓚和唐寅這般幸進之臣,就算有一定影響力,也只能靠皇帝的支持才支棱起來,在士子以及民間輿論中沒法形成主流。
但有了桃李滿天下的楊一清加持,以其在朝中的巨大威望,只怕很多人要反水投靠議禮派。
劉春笑道:“我看應該擔心的不是其收攏人心,而是在占據翰林學士的位置后尋求入閣機會吧?不知陛下下一次找人入閣時,是選他呢?還是選敬道?”
說話間,劉春望向費宏。
楊一清當翰林學士這件事,其實對費宏影響很大。
若楊一清就此入閣,不過只是排在四人之后,一時間形不成影響力,但要是其以吏部尚書同時兼任翰林學士的話,集人事權和制誥史冊文翰權于一身,實權幾乎已經跟丞相無異…這影響力,杠杠的。
費宏道:“敬道最近在做什么?”
先前劉春對費宏建議,吸納朱浩入閣,本來費宏還擔心會引狼入室。
現在看起來,不得不這么做了。
最好讓朱浩和楊一清二虎相爭,他費宏坐山觀虎斗,坐收漁翁之利。
劉春嘆道:“伯虎在京喪事剛剛結束,其無子,敬道便一直幫忙操持,這不將伯虎的靈柩送走后,敬道才可以安心處置身邊事,但看來,他對于翰林院的差事似乎并不上心。”
旁邊的石珤問道:“堂堂翰林學士,竟無心朝廷差事?”
劉春道:“其實伯虎跟敬道的性子幾乎是一脈相承,伯虎當初不就如此?”
石珤想了想,還真是。
早前還覺得唐寅惺惺作態,有權力都不會用,非要當個散人。
后來才逐漸發現,唐寅是真不稀罕當什么翰林學士或是閣老,唐寅只求掛個名銜,至于日常做事,唐寅就退縮了,不管是翰林院還是內閣都好像沒這個人一樣。
“那…敬道到底作何打算?”
費宏又問一句。
劉春想了想,搖頭道:“不知啊。或許敬道一心在西山等處,繼續開礦,或是修鐵路造火車,或者造船平沿海盜寇,此外還真沒聽說他有別的志向。要不然,你親自登門去問問他?”
費宏其實也想跟朱浩會面,與其達成合作。
論朝中的威望,費宏一點都不擔心朱浩。
但若論皇帝的信任,費宏自知跟朱浩相差甚遠,更加重要的是,皇帝身邊人,都隱約以朱浩馬首是瞻,連劉春平時嘻嘻哈哈,卻在朱浩的問題上很謹慎,這充分說明,劉春是把朱浩當內閣首輔的接班人培養的。
“身為翰林學士,當以翰林院的差事為己任,仁仲你再多去催催他,可以帶我的條子去。”
費宏可不會登門拜訪。
堂而皇之跟朱浩會面,有結黨營私的嫌疑,雖然費宏覺得楊一清對他的威脅更大,但他寧可讓劉春去跟朱浩接洽,哪怕勸不動朱浩,也要讓朱浩知道他的態度…他無心跟朱浩相爭,只是不想讓楊一清入閣威脅到他首輔位子而已。
楊一清當上翰林學士,卻沒有卸任吏部尚書。
這急壞了朝中一個人。
那就是黃瓚。
黃瓚一心等著楊一清入閣,把吏部尚書的位子空出來,讓他可以享受幾天吏部尚書的優握待遇再退休,結果朝議下來皇帝搞了個折中,楊一清沒入閣只是多了個翰林學士的任命,依然身兼吏部尚書,其中必定有什么說法。
或許皇帝就是故意不想讓他黃瓚如愿呢?
黃瓚一沒轍的時候,就想到去跟朱浩問策,他很清楚,除了皇帝外唯一能影響到這件事進程的人就只有朱浩。
可惜黃瓚自己不太想跟朱浩走得過于親近,朱浩現在在朝中已經是眾失之的,貿然登門恐怕引來群臣攻訐,便讓蘇熙貴代他去求見。
其實黃瓚自己也很久沒見過蘇熙貴了,即便他現在當上戶部尚書,蘇熙貴對他的依賴也近乎于無,現在蘇熙貴靠朱浩所給的生意,大到經營銀行,小到開礦、煉煤、冶鐵和制造機械,還開設紡紗、織布、印染、磨坊等工廠,反而以前主要經營的官鹽業務,因市價不高,已不是主要行當。
百姓現在基本都能吃得起鹽,鹽似乎一時間不再是緊俏之物,官鹽的生意越來越不好做了。
蘇熙貴不靠黃瓚拿鹽引,他就專心跟著朱浩干。
聽黃瓚說,要去跟朱浩說項,他還有些不樂意。
對黃瓚來說,什么都是生意,你現在黃瓚給不了我東西,還讓我給你干活?
就算是姐夫,也沒商量。
說好了當初幫你入閣就算完事,后來又免費幫你運作戶部尚書,現在又想染指吏部尚書,沒完沒了了?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