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浩還沒到天津衛,就在半路見到來訪的朱萬宏。
朱萬宏也是得知自己將被派往東南沿海跟海盜倭寇作戰,不想到前線送死,特地來找朱浩說情…當然他還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朱侍郎,您現在位高權重,何必跟卑職這般小人物過意不去呢?”朱萬宏一上來就向朱浩磕頭,一點都沒想過自己是長輩,而朱浩是晚輩,嘴里開始訴苦。
驛站內外,都是朱浩帶來的錦衣衛,朱萬宏來見朱浩只是帶了一名隨從。
朱浩把手上的書卷放下,幽幽道:“大伯,你我相識多年,知根知底,就沒必要這樣了吧?有話直說不好嗎?你是不想領兵作戰?”
朱萬宏從地上爬起來,眼里滿是渴望:“大侄子,既然您非要讓伯父我說實話,那我就說了…這不是去送命嗎?”
“誰讓你去送命了?”
朱浩皺了皺眉,道,“那是你沒見過我造出來的大海船,也沒見過我讓人改進的火炮和火銃,才會這么想。我這是便宜你,絕佳的立功機會你不要,難道白白讓給別人?”
“呵呵!”
朱萬宏搖頭苦笑。
那飄忽的小眼神分明是在跟朱浩說,大侄子,既然你都說咱倆知根知底,難道當伯父的不知道你喜歡坑家里人?
你讓你兄長、我兒子光著屁股在大街上出丑,這種事你都干得出來,我會以為你是給我立功的機會?
咋這么虛偽呢?
朱浩繼續道:“如果你不信,就跟著我的隊伍一道過去,到時候我會讓你見識到新式火器的厲害!”
朱萬宏囁嚅道:“那就是…此事沒商量咯?”
“有商量。”
朱浩道,“我給你選擇的機會,如果到時候你依然不想去,就回南京繼續當你的錦衣衛千戶,留在京城不可能…這就是你唯一可以做的選擇!”
朱萬宏有些迷湖了。
不讓我留在京城,那就是不給我接近權力核心的機會,但問題是你讓我去剿滅海盜,居然是跟回南京之間進行選擇?
這什么路數?
你總不可能真的給我個立功的機會吧?我甚至不用去天津的船廠,就知道你是在坑我…憑什么讓我相信你小子的鬼話?
“來人啊!”
朱浩一聲令下,立即有扈從進房來。
朱浩道:“給他安排好住處,這幾日讓他跟在隊伍里,一切等到了船廠后再說!”
張璁人在京城,終于收到桂萼的來信,而幫忙送信的乃是霍韜。
也就是說,桂萼怕這封信半道被人截住,特地把信寫給不受人矚目的霍韜,再由霍韜轉交。
“…子實得到的消息,楊部堂出山乃收到一封來自京城的信函,隨后楊部堂便告知地方官府,他要啟程到京城,然后地方上就安排好了車駕和護送人員!”
霍韜道,“那時子實離開鎮江已有五日,而子實在鎮江時,楊部堂明言不會回朝。卻不知是收到誰的信函!”
張璁皺眉不已:“子實乃帶著圣諭前去,連皇帝的話楊部堂都不聽,誰人的信函會這么管用?”
霍韜道:“有些事還真難說得準,或許是楊部堂故意不想受子實征召呢?會不會…他回朝,就是為了跟朝中議禮派劃清界限?”
以霍韜的意思,楊一清其實早就想回朝了,但看到上門邀請他的人是議禮派的桂萼,所以才選擇拒絕,因為楊一清根本不想與張璁等人扯上關系,哪怕楊一清曾表態過支持議禮,卻不想卷入到大禮議的紛爭中來。
張璁冷冷道:“有無可能,乃是朱敬道發去的書函?”
“不會吧?”
霍韜現在也清楚其中因由,直接便否定了這種說法,“朱侍郎如今乃是朝中獨一號的人物,他為何要給自己找麻煩?再者,他的書函對楊部堂有多大的影響?楊部堂連圣諭都未遵,會給朱侍郎面子?”
這也是張璁想不明白的地方,雖然他懷疑這件事可能是朱浩在背后搗鬼,但以他的心態,還是無法理解。
“行了,你回去吧。”
張璁道,“此事不得對外泄露。”
霍韜有些為難:“還有一件事比較棘手,余姚那位謝閣老,無心朝廷征召。可能跟楊部堂面臨的情況一樣,據說…子實抵達前,也有人去拜訪過,向謝閣老送上書函,至于是誰…一時查不到。”
“什么?”
張璁眉頭深鎖。
霍韜苦惱道:“現在看來,有人故意跟我們找麻煩…子實代表的是陛下,而有人卻想越過陛下跟兩位元老大臣聯系,這分明是僭越。張學士你難道不該上奏一下,跟陛下說明情況?”
張璁道:“你以為上奏有那么容易?萬一這是陛下的意思呢?”
“這…應該不會吧?”
霍韜又吃了一驚,疑惑地反問。
張璁嘆道:“表面上看,陛下選擇了子實去南方邀請二人回朝,應該不會再委派他人。但你可有想過,他們回朝最大的障礙是誰?”
“這…”
霍韜的段位跟張璁還有些差距,一時間愣住了。
不是說霍韜的政治敏感度差,而是因為霍韜不像張璁那樣幾乎知道所有的朝廷秘辛。
張璁作為皇帝身邊文臣中的“準二號人物”,論地位,其實也就僅次于朱浩而已,甚至連席書都要往后靠一靠,所以他對皇帝身邊的權力架構一清二楚。
他很清楚,黃瓚和唐寅一樣都只是幌子,真正有實力左右皇帝意見的是朱浩。
連張左、黃錦這些宦官都只能靠邊站。
張璁道:“要么是首輔費閣老去信,要么是朱敬道,除了他二人,我實在想不出第三人。”
霍韜道:“經你這一說,好像閣臣去信的可能性更大一些,畢竟一件事沒必要分兩撥人去做,若是陛下有意,絕不會如此大費周章。再或者是…”
“你想說誰?”張璁問道。
霍韜試著分析:“有沒有可能…是川蜀那位?”
張璁臉色突然變得嚴肅起來。
霍韜說的是楊廷和。
雖然楊廷和已經遠離大明權力核心,照理說已經對朝廷無法形成實質性的影響,但隨著左順門事件發生,以及兒子楊慎被發配流邊,楊廷和這個前首輔就一定甘于看到新皇這么亂來?
難道楊廷和就不能做出一些反擊?
如果說楊廷和要影響如今在官場的人,無異于謀反,但要是暗地里給楊一清、謝遷等老臣寫信,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張璁道:“你或許不知他們之間的恩怨。再者,以一個已致仕首輔的影響力,怎可能把手伸到那么長?”
在張璁看來,這件事挺扯澹的,楊一清跟楊廷和并不和睦,楊一清為何會支持大禮議,就在于其看不慣楊廷和等人的作為。
楊一清跟正德皇帝交好,他的派系包括了被楊廷和打壓的王瓊、王憲、王守仁這些人,在楊廷和執掌朝政時,這些人都被干了下去。
霍韜試探地問道:“如果是跟宮里人有關呢?”
張璁的氣息有些不順了。
“這種話,也是你我能談論的?”張璁立即叫停了霍韜。
但其實這話也落到張璁心坎兒里去了。
霍韜的意思,如果單以楊廷和的影響力,或者以楊廷和的野心,沒資格與新皇掰手腕,但要是涉及到張太后…皇帝于大禮議方面愈發過分時,誰知道是否有這種可能?
眼下新皇大禮議初見成效,大臣被壓住了,看起來君臣之間和睦了。
但問題是,張太后一定會甘于給自己過繼個兒子當皇帝,結果這個兒子卻跑回去認祖歸宗?
難道張太后不想把小皇帝給按倒,換個新的上來?
張太后所能利用的力量,一個是勛貴的兵權,朝中…自然不能指望現在那些閣老、尚書,當然要另辟蹊徑,而楊廷和、楊一清、謝遷這些人,就有可能會相助其一臂之力。
就算楊廷和跟楊一清之間有矛盾,但只要是涉及到張太后的調停,那就未必了。
霍韜道:“在下也明白,如此說是有些難令人置信,或許背后的陰謀過多,但在下也不過是提出個想法。從去年陛下提出議禮后,宮里實在太過安靜了,到現在壽寧侯和建昌侯都還沒回京師…一直有人說要給壽寧侯加封昌國公,卻只刮風不下雨,不見實際行動,太后就真的會忍氣吞聲?”
“嗯。”
張璁點了點頭。
大禮議這件事上,張太后的行為的確太過反常,好像一切事情都跟其無關。
就算朱右樘和朱厚照父子已經作古,可張太后畢竟活著,怎么說皇室的倫理大事,還是掌握在張太后手里面,而當初張太后之所以未能垂簾聽政,更多是楊廷和等文臣的限制。
但現在張太后真要出來主持大局…
乃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暫且不知。”
張璁實在想不明白。
其實很多人也沒想明白,包括歷史上的人。
張太后就這么把一個過繼來的兒子重新送回到其親生父母那邊,怎么看都很離奇,也只能說大明君臣上下雖然有矛盾,但還是秉承了不危害大明江山穩固的原則。
管你認誰當爹呢,別讓大明江山社稷跟著你遭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