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副很缺錢的樣子,非要跟懷柔伯施瓚討債,在場大臣均覺得很荒唐,卻沒人出來反對。
朝議結束。
大臣們已有意疏遠楊廷和,散班時不再湊過來,跟楊廷和開一些小圈子內部的會議,大概都知道現在楊廷和被皇帝緊盯著,誰也不愿意招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這就是政治。
需要的時候,一同對敵,親密無間,可一旦遇到事就會展現出人心隔肚皮的一面。
蔣冕和楊廷和同行。
對別人來說,跟楊廷和親近與否,是有選擇的,但蔣冕沒辦法,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蔣冕都只能把自己當成楊廷和的門人,也作為楊廷和未來致仕后,首輔的接班人來看待。
「…陛下談到要讓懷柔伯填補遺失生鐵的損失,介夫你為何一語不發?」
蔣冕其實很想楊廷和出來說說話,朝堂上那么多大臣,只有楊廷和才鎮得住朱四。
別人說話聲音再大,諸如林俊那般,皇帝依然不會拿其當回事。
一個大臣在朝堂的地位,決定了他說話的份量。
楊廷和道:「既不深究責任,只談償還,還需要我說什么?」
蔣冕道:「那批生鐵,不出意外的話,就在陛下的人手里?應該如此吧?」
楊廷和微微頷首,贊同蔣冕的意見。
「陛下真缺那幾萬兩銀子?鬧出這么大的動靜,甚至把地方文、武兩方官員都下了獄,到底圖什么?或許陛下所做一切,就是旁敲側擊,有意讓介夫你下不來臺?」蔣冕說話還是挺直接的。
以往梁儲跟楊廷和交談,基本是平等論交。
蔣冕現在也只是比楊廷和矮了那么一點點身段,大多數時候,蔣冕還是愿意當楊廷和的朋友。
楊廷和道:「只是一些生鐵,相信言璋那邊能應付,就怕陛下為達目的,仍舊有后續手段,但就是不知陛下那邊會怎么出招。」
蔣冕好奇地問道:「連介夫你都沒把握應付?」
「唉!」
楊廷和突然嘆了口氣,在別人面前,他盡可能表現出強勢的一面,但現在面對自己的接班人,他覺得有必要吐露心扉。
「這位君上,從登基伊始,就以大禮議盅惑人心,現在憲清不在,料想陛下定會以議大禮的方式,向我等臣僚發難。今上做事,往往出人意表。」
楊廷和說著,面上呈現幾分憂色。
以往有毛澄在,他只需在后面指點一下,就能壓住小皇帝。
但現在毛澄退出朝堂不說,前些日子傳來噩耗,已在歸鄉路上病逝,少了人制衡,小皇帝對于禮數方面的野心恐怕就要展現無遺了。
這是楊廷和基于對小皇帝性格的了解所做出的判斷。
蔣冕道:「現在談,為時尚早,我倒不認為陛下會舊事重提…陛下近來最關注之事,莫過于造火車和鐵路,聽說陛下讓戶部調撥錢糧,抓緊時間造船,以加強東南海防?有關爭貢產生的外夷擾華夏之土事件,好像尚未有結果吧?」
在蔣冕看來,大明朝堂現在只是表面上看起來風平浪靜,其實暗地里激流涌動,小皇帝會耗費心思把問題重點放在大禮議這個看起來短時間內沒有回報的事情上?
楊廷和搖搖頭道:「走著瞧吧。回頭若是言璋那邊有麻煩,我不方便出面,你去問問,看看是否能幫上忙。」
楊廷和預料得其實沒錯,朱四其實早就想對大禮議舊事重提。
最近之所以沒提及,是因為朱浩人不在京城,若是朱浩在他身邊,估計朱四老早就重啟戰端了。
所以現在朱 四非常迫切希望朱浩能回來。
朱浩去永平府,一定程度上也是讓朱四身邊暫時無人可用,讓其不能亂來。
怕朱四任用其他大臣?
朱浩暫時沒這擔心,或者說,朱浩還會鼓勵別人在皇帝面前出風頭,就在于朱浩知道,楊廷和派系倒臺后,他跟皇帝間的蜜月期將會結束,那時就需要一個政壇上的對手來完成朝局勢力上的平衡,誰喜歡出來當他的敵人,盡管站出來跟他爭寵就好。
朱浩巴不得有這樣一個人,日后能跟他分庭抗禮呢。
他的目標真不在朝堂上跟人相斗,他想及早完成工業化大明的目標。
皇帝讓施瓚還錢,卻沒派人去抄家,只是規定了限期,必須要在五天內籌措出第一筆銀子,十天內歸還所有四萬兩「欠款」。
施瓚差點兒就想舉家外逃。
大明嘉靖年間,南美洲所產白銀還沒有大批量運到華夏土地上,大明白銀產量相當有限,銀子的價值還很高,一般勛貴不偷不搶,光靠俸祿支撐,怕是一百年也攢不下四萬兩銀子。
施瓚盡可能去籌集,但心里卻很不甘。
既然現在皇帝不追究刑責,只讓掏錢,那憑什么楊廷和就可以不承擔任何成本?
政治責任我可以替你扛,但經濟方面你是不是給我分擔一下?就算你不全承擔,分擔個一半總行吧?可現在居然讓我一力支應,豈不是讓我破產嗎?
永平府。
朱浩在被關押五天后,被釋放回知府衙門。
朱浩回到府衙時,蔣山同和牟大志二人還沒回來,二人正在被朱浩「逼債」呢。
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不但要吐干凈,還要把你腸子剮一遍。
以后也沒打算跟你們兩個貪財鬼合作,既然你們暗地里給楊廷和辦差,還能不從你們身上摳出來點?這對得起之前往你們肚子里塞的銀子?
「大人。」
婁素珍帶知府衙門的屬官迎接朱浩。
朱浩點點頭。
眾官員打量朱浩,發現朱浩精神很不錯,不像是在錦衣衛那邊遭受過非人折磨的樣子。
但也有可能是「內傷」,誰都知道錦衣衛整人很有一套,對付這樣的朝臣,錦衣衛難道不會用一些外表不露痕跡的陰招?或許朱浩為了保持儒官的顏面,在人前逞強吧。
朱浩擺擺手道:「最近我有些累,知府衙門的事,拜托諸公,我先進去休息了。」
要說朱浩神色看起來正常,但一說話,氣息粗重,好像身體真有點「虛」。
眾屬官表示理解。
就在朱浩進內院前,李暉跟在后面追問一句:「敢問朱知府,鐵礦礦場那邊,還要派人手過去嗎?」
以李暉的意思,這兩年永平府亂象,全因錦衣衛在本地開礦而起。
你這個知府遭殃,也是因為朝廷讓你接手礦場,現在既然你好不容易才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平安歸來,我看還是算了,別再理會礦場的事,將其交還錦衣衛,這樣至少衙門還能清靜幾天。
朱浩問一旁的婁素珍:「我不在這些日子,有朝廷的人前來傳話,說是礦場交給別人打理嗎?」
婁素珍搖頭道:「未有人來傳話。」
朱浩道:「哦,那要是我不好好干,回頭定會有人參劾我在其位不謀其政…諸位同僚便辛苦一點,礦場那邊就幫忙打理一下。哦對了,怎沒見到蔣同知和牟推官?」
婁素珍回答:「二人也押在錦衣衛那邊,大人沒見過他們嗎?」
朱浩苦笑:「錦衣衛可真會擾亂地方行政,莫名其妙我身邊就少了兩員干將…
…看來回頭我還得參刻參劾他們一本,知府衙門難道要因此停擺嗎?地方民生怎么辦?今年稅賦怎么收納上來?此事一定不能懈怠啊。」
在場人等面面相覷,暗自腹誹不已。
咱這位府尊大人還真是嘴硬啊!
都混到這步田地了,居然還敢說參劾錦衣衛?看來是錦衣衛對你太過仁慈,沒讓你長記性啊。
眾屬官、衙差看向朱浩的目光中滿是同情。
以往朱浩樹立那點官聲,經此一事后大概全都沒了。
朱浩說完,這次真要往后衙走,誰知剛邁出兩步,有衙差火急火燎跑進來:「知府大人,外面有錦衣衛的人來了。」
這才剛念叨完,人家又來了,看來你今天不用回去高床軟枕休息了,就像牟大志一樣,當天也是剛被放回來就被抓回去,到現在人都還沒影,生死未卜呢。
朱浩板著臉道:「他們來干嘛?不會又想抓我回去問話吧?」
衙差道:「大人,說是來給您送東西的,慰問您一下,說是過去幾天對您不敬,賠禮道歉來的。」
在場人等皆瞠目結舌。
錦衣衛來送禮,說要給朱浩賠禮道歉?
這是正話還是反話?
朱浩回身駐足,笑著道:「那倒挺有意思的,讓他們進來吧。」
朱浩也不著急休息了。
與眾知府衙門屬官一起等候錦衣衛來人。
來的正是錦衣衛千戶,先前負責本地開礦事宜的陸松。
陸松一來,卻讓旁邊的人攙扶著一人走進來,乃牟大志。
相比于朱浩靠兩條腿走回來,牟大志就像是被人架回來的,看樣子情況很不好。
陸松抱拳道:「朱知府,這位衙門推官,因為在問話時,不小心摔斷了腿,特地送回來休養,等傷愈后,再找他問案。」
朱浩氣得臉色發黑,怒聲喝問:「陸千戶,你是來跟本官耀武揚威的?」
牟大志本來以為自己解脫了,聽朱浩的語氣那么沖,頓時擔心起來。
要是一言不合,錦衣衛再把自己抓回去可如何是好?
在知府衙門當個差,就這么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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