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浩真的把「底牌」掀給楊慎看了。
楊慎看著堆成小山的生鐵,憑空生出一股責任心,想要把這些生鐵都用在大明需要的地方,而不是聽小皇帝的,拿這些去造虛無縹緲聽起來就很扯淡的火車和鐵路。
二人隨后離開后山,回到礦場前的營地。
此時唐寅帶著陸松等人已在等候中,唐寅正跟徐階說話。
「用修,敬道,我正跟唐先生提到你們呢。」徐階正是不識愁滋味的年齡,說話沒什么顧忌。
他根本就沒發現楊慎陰沉的臉色,只顧以自己的方式表達。
朱浩笑問:「唐先生,不是說要去府城嗎?怎么還沒走?」
唐寅道:「不著急,有事要跟你談。」
說著還特意看了楊慎一看,好似有楊慎在,某些話不方便跟朱浩提。
朱浩嘆道:「有人闖入礦山,掠,鬧出不小的事情,我這邊也很為難…正好我也要回府城,不如一同回去吧。」
楊慎一聽,頓時有些不情愿。
現在他知道這礦山周圍藏著幾百萬斤生鐵,若是朱浩走了,回頭錦衣衛根據線索查到蹤跡,那時豈不是這些生鐵都會被錦衣衛的人運走?
「陸典仗…不對,應該稱呼你陸千戶,現在你們錦衣衛的人不是已撤離了嗎?你這次來,是專程護送唐先生的?」
朱浩笑著跟陸松打招呼。
陸松頷首道:「是。」
楊慎上前道:「諸位,既都是為朝廷效力,我等何不好好相處?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不如入內敘話為宜。」
兩方勢力的人都進入礦場。
畢竟臨近天黑,就算要去府城,當天也沒法走。
唐寅和陸松去了一邊,而朱浩跟楊慎則好像又有事情要談,去了另外一邊,徐階最是尷尬,他明明跟楊慎一起來的,路上楊慎對他也算照顧有加,現在見到朱浩后,似乎就忘了還有他這號人存在,直接將他無視。
朱浩以要為楊慎安排住所為由,將楊慎帶進了一個木屋,里邊生活設施一應俱全。
二人圍著一張木桌,并沒有落座的意思,楊慎明顯經過深思熟慮,對朱浩道:「要想讓戶部將這些生鐵接收,必須要有孫部堂出面…此事最好由你來跟孫部堂提請,其他人很難搭上線。」
朱浩搖頭道:「用修兄,你覺得孫部堂會出面相助?」
「不試試,怎么知道?」
其實楊慎心里也沒底。
問題就在于,楊慎從來都把孫交當成政敵來看待。
可現在這么一大批生鐵,想要戶部來接手,冒著巨大的政策風險的情況下,沒有戶部尚書首肯怎么可能?
朱浩嘆道:「我來提請,恐有不妥,其實最好是用修兄跟朝中重臣聯系,但不要跟令尊提及,否則若事不成,被令尊知曉,這么一大批生鐵,最后在我們眼皮底下被錦衣衛的人運走,是不是…」
朱浩話說到這里頓住了,若有深意地看了楊慎一眼,分明是暗示對方——你做事前最好深思熟慮一下,讓我去跟孫交提請,就像你知會你爹一樣,若錦衣衛回頭就帶人把這批鐵給運走,那我們對上面做的提請就成了把柄,會給自己招惹來煩。
楊慎道:「不跟京師的人提,這調令如何取得?」
朱浩也很為難,嘆道:「難道就沒別的辦法嗎?」
楊慎在房間里走來走去,一時間很踟躇,若讓朱浩將此事請示孫交,由孫交出面拿到這批生鐵的調令,對他來說無疑是最佳選擇。
但楊慎怎能相信孫交在這件事上會幫他?不怕孫交一扭頭 就把事情告訴了皇帝?錦衣衛那邊正愁找不到這批生鐵的下落呢。
楊慎現在也覺得事情棘手。
朱浩問道:「若是我們私自將這批生鐵運走,你看…」
「不可!」
楊慎道,「這批鐵,乃錦衣衛掌控礦場時出產,若憑空消失,朝廷必定會嚴查,再說了,運輸這么大一批生鐵怎可能瞞過所有人?私自調運,乃欺君之罪。」
顯然楊慎也考慮過這個方案,衡量出其中蘊含的巨大風險。
朱浩道:「可我想過,若錦衣衛丟了這批生鐵,他們未必敢對上面報告,現在知曉此事的最高層,可能只到唐先生那兒。」
楊慎皺眉:「你是說,他們根本沒有上報陛下?」
朱浩笑道:「錦衣衛開礦,產出多少,難道會如數跟上面報?陛下人在深宮,怎可能會知曉那么詳細?我們可以分批往外運,或者我們就近造一個冶煉廠,把這批生鐵鑄造成兵器,那就算錦衣衛查到,這批生鐵上面又沒寫他們的名字,他們怎會知道兵器是用他們生產的鐵所打造?」
楊慎越聽越迷糊。
朱浩所提計劃,對他這樣一個沒多少實務經驗的文人來說,明顯超綱了。
楊慎抬手:「你讓我靜靜,等我考慮清楚后再答復你,你先去應付唐伯虎,可不能讓他察覺端倪…你先去吧。」
當晚朱浩沒有安排接風宴。
楊慎跟唐寅間本來就不對付,有點各為其主的意思,同是受皇命來調查案子,走的時候都不同行,指望他們坐下來一起商談一下有關查案之事?
唐寅和陸松老早就回到住的地方,這里隔楊慎暫居之所近一里。
唐寅問道:「鶴林,敬道在搞什么鬼?」
陸松好奇地反問:「唐先生不清楚嗎?朱先生說…他是在釣魚。」
唐寅:「…」
陸松笑道:「說是拿我們一部分鐵,讓楊翰林覺得事態重大,但其實事情根本就沒那么緊要,不過是我們之前所產鐵的很少一部分,如此就能讓楊翰林畏首畏尾,說如此定能綁住他。」
說是幾百萬斤鐵,其實也就一兩千噸而已。
這時代開采和冶煉技術不發達,一下子拿出這么多鐵,看起來的確有些夸張,覺得是很金貴的東西。
但其實,這點鐵對于永平府鐵礦場來說,根本算不得什么。
隨著科學技術進步,鍋爐煉鋼以及朱浩研發的脫硫、脫磷技術推廣,如今永平府鐵礦場的鋼鐵月產量約為五千噸,其中高品質的精鋼約為五百噸左右,所以拿出這么點產量來霍霍,完全沒問題。
但楊慎哪里懂這些?
一聽幾百萬斤…自以為很多,就算他找懂行的人問問,別人也會告訴他這批生鐵的確很多,所以楊慎便覺得這批生鐵若是能從皇帝手里摳出來,放到軍備上,就是大功一件,而現在楊慎正覺得自己在父親面前失寵,需要個建功立業的機會…
唐寅沒好氣地道:「難怪說要讓楊用修有來無回,感情坑挖在這兒呢。」
陸松道:「唐先生,明日要一起去府城嗎?」
「聽敬道的吧,他主意大,我來也是聽從號令行事。可惜啊,這荒郊野嶺的…」唐寅有些不高興。
陸松笑道:「其實唐先生往山下走不到二里路,就到集鎮了,那邊有很多礦工居住,吃喝玩樂的東西都有。」
唐寅一聽瞪大眼:「你不早說?我還以為這荒山野嶺什么都沒有呢。」
陸松道:「昨日卑職不在,因為唐先生什么都知道。不過想來也是,先生從西邊京師那邊過來,而集鎮在東邊 唐寅罵罵咧咧:「敬道那小子也是,有這種好事不告訴我,我還以為這里條件有多艱苦!走吧,我正好去見識見識!」
楊慎把自己帶來的人叫來,深思熟慮后,最終還是決定將這件事上報楊廷和,只能找家奴帶口信回去,以快馬傳報京城,讓楊廷和知曉。
楊慎擔心剛上報,生鐵就被錦衣衛發現并帶走,但他更怕自己不上報,回頭被楊廷和知曉,說他擅作主張。
楊慎留了一個心眼兒,沒跟朱浩說這件事會上報楊廷和,但這并不代表他不信朱浩,只是覺得沒必要把每一件事都跟朱浩提,畢竟現在二人只能算是「朋友」,不能再算是同門或者說同黨。
還需要跟以往的情況做一些變更。
等楊慎把事情安排妥當,送走家奴后,徐階出現在房門外。
楊慎道:「子升你不是要去跟唐寅請教書畫上的事?怎么回來了?」
徐階苦笑:「不是我要請教,只是想找個由頭問一些事,盡快完成公務。」
徐階大概知道,可能自己被楊慎懷疑,覺得他兩面三刀,所以特意來為自己解釋一下。
「嗯。」
楊慎沒太當回事。
雖然同為翰林院中人,但楊慎明顯沒把徐階放在眼里,大事方面怎會跟初出茅廬的菜鳥商議?徐階有朱浩那腦子和魄力嗎?
徐階再度介紹他知道的情況:「聽說唐伯虎跟跟錦衣衛那位陸千戶,一起去東邊山下的集鎮,說是今晚不回來。」
「什么?」
楊慎皺眉,首先想到的是…難道唐寅和陸松知道那批生鐵的下落,急著帶人去查扣?
「敬道呢?」楊慎再問。
徐階道:「朱知府說有知府衙門的人前來請見,也不知去了何處。」
楊慎心想,難道真出事了,所以朱浩找人辦事?
但隨后朱浩就晃晃悠悠出現在二人面前。
楊慎趕緊迎上前,用疑惑的眼神問詢朱浩。
朱浩點點頭,給了楊慎一個安心的示意,表示沒出問題。
旁邊徐階看傻眼了。
這兩個什么怪物?用眼神就能溝通?我人在旁邊,居然一句話都不說,意思是在防備我唄?
朱浩笑道:「子升兄最近在翰苑過得如何?我履任地方后實在太忙,顧不上跟京師舊僚通信。」
「還…還好。」
徐階多少有些尷尬。
朱浩突然道:「用修兄,你覺得子升兄若是有機會為任一方,是否會有所建樹呢?」
楊慎好像意識到什么,現在不是正要找人來替換朱浩這個永平府知府?
若是把徐階運作到這職位上…
徐階既不是楊廷和的人,也不是皇帝的人,這樣各派系都不太沾,反而是最佳人選。
可問題是…
徐階好像什么都不懂,這差事他能擔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