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浩琢磨起來。
楊慎不會無緣無故跑到他面前發出質疑,既然來找他,說明有事。
這家伙…
真就是那種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主兒,急功近利,尤其當上侍講后,基本上很難見到他人,都不知道這家伙平時在忙些什么。
「那…用修兄,你的意思是說,又要我等聯名參劾?」
朱浩好似打趣一般問道。
你找我,無非就是利用我上一科狀元的身份,領著翰林院那群剛入館的人一起聯名上告?
楊慎道:「此番會試受到外界的影響不小,但事情既已塵埃落定,便不宜再有異動,我的想法是這樣,,等這一屆入館的人定下來后,由你去見見他們,探探他們的跟腳。他們入館后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也可以請教你。」
乍一聽,這是好事。
老人帶新人,朱浩等于是這群新人半個老師。
可仔細想想,這絕對是個出力不討好的辛苦活。
入了翰林院,彼此就是同僚,誰甘心當別人學生?再說很多人年歲本來就比朱浩大,你朱浩提前一屆考上狀元,就比我們有能耐還是怎樣?
以朱浩懶散的性格,實在不適合接下這種差事。
「呵,用修兄,你也知道,在下最近很忙,家里事太多了。」朱浩一臉難色。
楊慎聽了不由翻了個白眼。
給你個帶新人的機會,屬于翰林院中少有的表現機會,你都不知道好好把握,真是…爛泥扶不上墻啊。
但朱浩從進翰林院第一天開始,就一直拿這種態度示人,楊慎聽了只會覺得,這小子還是老樣子,并不覺得有多稀奇。
「不單純是讓你指點他們,還有就是你多跟他們接觸一下,看看他們中誰的才學不錯,繼而…」
楊慎說道這里,居然打起了馬虎眼。
朱浩好似恍然大悟:「繼而拉攏過來為我等所用,下次再參劾的時候,讓他們一起聯名是吧?」
「嘶…敬道,你說話能不能別每次都這么直接?也就是咱熟悉了,知道你生性如此,才不介意,換作他人,你說這話很容易得罪人。」楊慎以一個兄長兼朋友的身份,數落朱浩的耿直。
朱浩道:「受教了。」
楊慎道:「不過你說的也沒錯,就是把他們收攏過來,壯大我等聲勢。這批人跟你們那批不同,陛下如今登基已兩年,朝中很多事都不像當初那樣…」
「明白了。」
朱浩又耿直一把,「陛下皇位逐漸穩固,且對文臣諸多挑剔,大臣們一個個如履薄冰,」
楊慎白了朱浩一眼:「知道就好,那就這么說定了,我跟李學士提這事,最近李學士可能會調離翰苑,反正新人有不懂的地方,多求教你就對了。」
事情談妥。
本來朱浩也有拉攏一下新科進士的意思,這算是朱四交待下來的任務。
因為朱四現在急需一些人為其所用,當皇帝的,要拉攏朝中老臣不現實,朝中那幫老家伙一個二個都鬼精鬼精的,只有新科進士中間才有憤青一般的存在,他們見不慣楊廷和的所作所為,才敢反抗。
還有,因新科進士前途不定,其中有不少人想當機會主義者,就比如說先前的張璁。
現在張璁人在永平府當知府,小日子過得可滋潤了。
隨后,朱浩去拜訪了唐寅。
去之前,朱浩特別跟楊慎打過招呼,楊慎沒說什么,大概也覺得,既然之前總利用朱浩去刺探唐寅的情況,這次唐寅染病,聽說還臥榻不起,朱浩去拜訪探望一下,或許能增進一 下感情。下一次,再派朱浩去刺探情報的時候,或許就會順利許多。
萬一唐寅對朱浩掏心掏肺呢?
朱浩終于見到唐寅,發現這老小子根本沒什么病,一臉輕松淡然的模樣,居然在后花園的荷塘邊整理魚竿,大概是在京城日子過得太過苦悶,找不到什么樂子,都學會找借口偷懶了。
「沒什么好對你隱瞞的,就是太累,干脆找個理由閉門謝客!」唐寅直言不諱。
朱浩坐在荷塘邊的大石頭上,沒好氣地道:「我還以為你要死了呢。」
唐寅聽了心里很不爽,皺眉道:「這是什么話?感染風寒怎么會死人?不對,難道你小子給我測過天數?」
本來只是說笑,但見朱浩那嚴肅的神色,唐寅臉色慢慢繃緊,再也沒法開懷了。
唐寅皺眉道:「不會真的是…」
朱浩嘆息道:「從命數上來說,你這一生,今年將會有個大坎,邁過去活個八九十歲沒問題,邁不過的話,估計就在年關前吧。」
「呵呵。」
換作別人,聽了這話非跟朱浩急眼不可。
但唐寅壓根兒就不在乎,笑著道:「你這話,聽來真像那些走街串巷的游方術士所言,非要說個似是而非的話…是不是我今年突然暴斃,就被你言中,而順順利利渡過去了,就是因為聽了你的建言…里外都要感謝你?」
唐寅到底不是蠢人。
本就是一代大才子,加上閱歷廣博,對于市井方士的手段門清。
朱浩冷冷一笑:「在先生看來,我是那種靠坑蒙拐騙為生的方士?還是說我要以危言聳聽的方式,讓你收心養性?」
唐寅琢磨一下。
朱浩雖然有時候說話天馬行空,但說到底還是很靠譜的,朱浩還是個孩童時,就以務實著稱,說話辦事從來不玩虛的,現在突然談到他的生死問題,難道就要一反常態?
「你小子,別總拿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嚇唬人,我可不信你…咳咳咳…你不會真算到什么吧?」
唐寅在心里告訴自己,江湖方士的話不可信,堪輿玄空都是騙人的。
但這話從朱浩嘴里說出來,他心里就覺得很古怪,給他一種不信都不行的無力感。
朱浩道:「先生啊,我安排你從宣府回京城前 ,可跟你說得很清楚,你回到京師后,務必收心養性,重點是調理身體,一定要戒酒。應酬或許難免,但只要你不去,他們也不能把你怎么樣,你這身板可不比從前了啊。」
「唉!」
唐寅嘆口氣,「怎都如此說我?」
言外之意,還有人曾這么勸過他。
不用說,也就是婁素珍這個女弟子兼紅顏知己了。
別人誰還會關心唐寅的死活?蔣輪嗎?蔣輪現在關起門過自己的好日子,偶爾出來跟唐寅喝喝酒,真正把唐寅當成家人的,也只有朱浩跟婁素珍。
當然還有唐寅的女兒,只是女兒遠在江南,嫁出去的女兒,想見上一面都難。
「你到底要干嘛?」
唐寅也嚴肅起來。
朱浩道:「就是來探望一下你,順帶告訴你最近一定要小心謹慎,注意保養身體。等你熬過今年的坎兒,來年你或許就要再次入朝,到時咱師生二人同殿為臣。」
唐寅笑道:「說了半天,還是想讓我當官?」
「現在先生沒當上六部侍郎,但其實聲望已經夠了,你或許不知如今西北如何流傳你的豐功偉績吧?說你是被時代埋沒的大才,將來必定能出將入相…軍旅中人,一向推崇你這般不得志的文人,還有說你是靠算得天機,才投身興王府,以科舉外的路換 來今天的顯赫。」
朱浩說了一下外面對唐寅的觀感和傳言。
要說唐寅現在賦閑在家當散人,但知名度已非常高。
市井之人都愿意談論唐寅傳奇的人生經歷。
唐寅前半生,從鮮衣怒馬到輾轉落魄半生,再到委身寧王府,看透一切從南昌裝瘋賣傻遁走,已是一段傳奇。
加上后來突然以興王府幕賓入朝,一年多時間從正九品廣積庫大使晉升到宣大總督,之間還帶兵取得居庸關大捷…之后更是激流勇退,在前途似錦的情況下選擇歸隱市井…
這是一般人能體會到的大起大落?
只有唐寅自己,覺得這不過是人生經歷,沒覺得有多離奇,卻不知他這一生,已經足以成為一段奇聞,流傳于世。
唐寅道:「當個侍郎,你以為容易嗎?唉!每天都要早早起來上朝,更要處置那么多公務,沒個閑暇,不如眼前這般,隨便與人喝喝酒釣釣魚…敬道,不如你陪我釣魚?開春后,水暖了,聽說京城積水潭魚很多,許多達官顯貴沒事都跑去垂釣…」
本來還挺正經,說到釣魚的問題,唐寅突然就像魔障了,手舞足蹈。
「先生,我們還是談談國家大事吧。」
朱浩沒好氣地道。
「別,國家大事那是陛下跟你操心的,我一介寒儒,還是多想想怎么自得其樂。」
話不投機。
朱浩跟唐寅東拉西扯良久,唐寅終于才想起來把朱浩叫到堂屋去坐坐。
隨后朱浩說到自己來見他之前,跟楊慎會面的情況。
「…楊用修想利用這批新科進士,再去做點什么事,我本以為你已算功利之人,如今才知原來楊用修比你有過之而無不及。」
唐寅笑著做出評價。
朱浩道:「那先生你就絲毫無功利心?」
唐寅摸了摸自己的荷包:「夠花了,就差回姑蘇買個園子,種種桃花,那是畢生所愿。」
朱浩無奈搖頭:「若不好好珍惜眼下,就怕你連來年盛開的桃花都見不到。只有先生保持追逐名利的心思,才能讓自己始終朝氣蓬勃,充滿干勁,如此方可抵御閻羅王的召喚,否則的話,今冬很難…」
「呵呵。」
聽了這話,唐寅除了苦笑無法做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