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廷和主動請纓,還表明解決問題只要一天時間。
看得出,他這是真要做事了。
至于他的應對方法,是要采取懷柔政策,還是要以鐵血高壓手腕鎮壓,朝堂上的大臣都沒法做預測。
朝議結束后。
幾名閣臣回內閣值房的路上,蔣冕帶著幾分遺憾:「是我未考慮周全,以至于出現這般境況。」
蔣冕畢竟是名義上的會試主考官。
但其實主要開始之事,都是由石珤來完成,蔣冕只是掛名的主考官而已。
楊廷和搖頭道:「不重要。」
意思是,就算你不是主考官,情況也會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
蔣冕苦笑道:「那…介夫你將以如何方式應對此事?就怕引起士子太多非議…以在下看來,應當以平息事端為主。」
蔣冕的意思,咱還是盡量采取懷柔的策略吧,那群讀書人知道錯就行,不必用狠招。
在蔣冕看來,楊廷和沒必要動用一些非常手段對付士子,到底名義上內閣首輔為天下讀書人領袖,當老大的總不能拿小弟開刀吧?
「剛柔并濟,方是上策。」
楊廷和也想懷柔。
先前朝堂自查,給了讀書人一個說法,不就是懷柔之策嗎?
結果什么樣,大家都看到了,那些讀書人一點都不領情,還覺得朝廷軟弱可欺,不敢把他們怎么樣,現在都敢跑去哭廟了,那下一步是不是就要造反?
你們是讀書人不假,但你們現在針對的目標不是皇帝,而是我這個內閣首輔。
既然你們的矛頭指向我了,要是我不反擊,豈不是顯得怯弱無能?
紫禁城,乾清宮。
朱浩再一次入宮,這次他是應朱四邀約,讓張佐特地帶他入宮的,一身錦衣衛常服裝扮,不知道真以為他是個英俊的年輕軍中將領。
「陛下。」
朱浩恭敬地向朱四行禮。
朱四笑道:「敬道,你來了,朕總是想稱呼你朱浩,從小到大都這么稱呼,早習慣了,突然稱呼表字,總覺得有些礙口…反而是他們總提醒朕,讓朕顧念你已成為朝廷柱梁,不能老以姓名相稱。」
沒來由的,朱四居然在意起稱呼的問題來了。
張佐在旁笑盈盈,好像很習慣君臣間這種不按常理的對話方式。
朱浩笑道:「陛下稱呼什么都不打緊。」
朱四起身,來到朱浩跟前,動情地道:「說起來,朕還沒好好帶你游覽一下皇宮,我的家呢。」
「陛下…」
張佐本來滿面笑容,聽了這話,趕緊出言提醒。
就算你不避嫌疑,或是真把朱浩當知己,也不能隨便亂來啊!帶朱浩入宮,已容易為人查知,若在宮里游覽一圈,宮里那么多前朝舊人,他們有的是張太后的人,有的跟宮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這不等于是把朱浩給賣了?
「用得著你來提醒?」
朱四板起臉,「朕知道,現在不是時候。其實朕也想介紹皇后給你認識,還有她父親…照理說,他們應該能幫得上你。」
朱四現在到底已是成婚的「成年人」。
雖然心性還想孩子,但少年成婚后,對于妻子家族的倚重,會逐漸增加,尤其像朱四這樣入朝當皇帝不久,根基不穩的存在。
這也是為何歷史上歷朝歷代,都知道外戚容易干政,外戚卻總會崛起的原因。
大明治理外戚方面,已算是很好了,基本只委派五軍都督府的軍職,且多是掛職而不予實缺,在加上大明皇帝選皇后 有從民間海選的習慣,基本不與豪門望族聯姻,這使得大明的外戚勢力,也就那么回事。
張家算是一個例外。
但張家那倆兄弟不爭氣,等于是白瞎了得天獨厚的優越條件,辜負了弘治、正德兩朝良好的外戚崛起的機會。
朱四道:「朕回頭讓陳國丈,跟你見見。」
朱浩點頭:「就怕人多眼雜,有些事不好解釋。」
「朕明白,不過朕看來,陳國丈在朝沒什么勢力,到現在連爵位都還沒有,朕正琢磨該封他個什么…照理應該封伯,但張家人都是封侯甚至封國公,朕這邊應該也可以吧?」
朱四現在想倚重妻族的人,可能小兩口剛成婚,恩愛纏綿的時候,便覺得應該對妻子娘家人多加提拔。
但朱浩很清楚,無論怎么說,歷史上朱四都是個薄情寡義的皇帝,無論跟他當君臣,還是做夫妻,都是那種能共患難而不能共富貴的類型,當他感覺自己羽翼豐滿時,覺得自己能一飛沖天,那時再想拉住他,就不容易了。
朱浩道:「一切還是按照法度來為好。」
「行,朕在這件事上聽你的。」
朱四還是一如既往對朱浩擁有最高的信任。
張佐心里覺得很別扭。
皇帝要給國丈賜爵位之事,居然也要聽朱浩的?
那朱浩到底算什么?
太上皇嗎?
朱浩難得入趟宮,現在的他還處于休假狀態,朱四好些天沒見到朱浩,拉著發小的手說了很多事。
甚至讓黃錦去庫房拿了一方木匣過來,交給朱浩,里面全是皇宮珍藏的書籍。
「朕不知道什么禮物送你才好,就讓人找一些孤本,你習慣看書,也擅長研究這個,送你得了。」
朱四很大方。
朱浩連忙起身彎腰,拱手道:「陛下,此等厚禮,臣不敢收。」
朱四見朱浩如此鄭重,擺擺手示意讓朱浩重新坐下,道:「讓你收著就收著,咱們君臣還分什么彼此?」
張佐笑道:「朱先生,這些書都是陛下精挑細選的,應該適合您。」
「那臣就暫時代為保管。」朱浩道。
「好,代為保管,朕當皇帝一天,這些書都是你的。」
朱四笑嘻嘻道。
隨即二人就談及外面鬧得沸沸揚揚的會試舞弊案,還有士子哭廟之事。
朱四得意洋洋:「你不知道今天看到姓楊的灰頭土臉,朕心里有多高興,現在他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正如你所言,只要事情鬧起來,他跟士子間就會出現一道巨大的裂痕,看他怎么處置。」
之前朱浩對朱四表面過這件事的利害。
不為結果,而是強行制造楊廷和跟普通讀書人間的矛盾。
發展到現在,讀書人所做一切,看起來都是胡鬧,為了一個根本就沒有證據之事,甚至不知道在追求什么…難道為了讓朝廷查李舜臣和姚淶?還是查查楊惇是否真有能力考中貢士?
但現在,讀書人鬧騰的勢頭愈演愈烈,簡直是為鬧事兒鬧事。
朱浩道:「士子現在群情激憤,但要有所壓制,不能讓他們動搖國本。」
朱四笑道:「朕本來想問你,是不是要適當加上一把火呢。既然你說要扼制,朕也聽你的…你說下一步該怎么辦?」
朱浩道:「還是老辦法,在這件事上,陛下只要在明面上一心幫楊閣老便可,無論什么事上,只要對楊閣老有利,陛下盡可能出面幫上一把,甚至有所偏袒,讓人挑不出毛病就行。」
「嘿嘿,朕知道了,這樣其實 就是讓士子覺得,朕被姓楊的給裹挾了,是吧?朕是不是很聰明?」
朱四一臉嘚瑟。
無論他心中對楊廷和有多少恨意,至少在這件事上,他一直都是聽朱浩的,沒有跟楊廷和叫板。
只是現在楊廷和也醒悟過來,小皇帝這么做,就是把他楊某人推到前面當擋箭牌,讓楊廷和去承受那些士子的萬箭穿心,當皇帝的只需要在背后看熱鬧就行,沒事還可以說上兩句風涼話…楊卿家您辛苦了,他們都誤解你,但朕絕對信任你。
朱浩正色道:「陛下,到如今這形勢,無論楊閣老是否擅權,都該幫他一把,以體現出陛下不計私心的寬宏大量。或許現在楊閣老已篤定陛下在此事上有推波助瀾的行為,陛下就是要讓他無地自容。」
「哦?」
朱四一臉不解。
朱浩道:「陛下應該真心實意幫他,讓他渡過一次危機,這樣他便會覺得,他是以小人之心誤會陛下的好意,如此陛下也能收攏朝中大臣之心,讓他們覺得,陛下在此等事關楊閣老名譽的事情上,使出了全力相助。」
張佐聽了朱浩的話,大吃一驚。
還能這樣干?
不火上澆油落井下石,居然真要幫楊廷和一把?
難道看楊廷和聲名狼藉,不好嗎?
你這話…
聽起來有道理,但你在這時候澆咱們這位皇帝的冷水,陛下能聽?
朱四先是一怔,隨后一拍大腿:「還是敬道你境界高,朕怎就沒想到這個?」
張佐一聽,苦笑不得。
現在朱浩在皇帝眼里,就是孔明在世,朱浩放個屁,皇帝聞了都是香的,至于朱浩說什么做什么,甚至前后顛倒,讓皇帝上下左右被拉扯,皇帝還會無比推崇。
就像是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一樣。
朱浩道:「陛下,在此事上,我們要打擊楊閣老的聲望,不要從那些士子身上入手。那些明眼人或說是朝臣看來,士子多是無理取鬧,不計前因后果發牢騷宣泄情緒,陛下要收攬的不是那些鬧事的讀書人的心,而是朝中文臣武將的心,更要讓楊閣老覺得…陛下胸懷寬廣,他是否留在朝中,已無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