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根本不知怎么查。
朱四還不讓他去煩朱浩,等于說要靠他自己琢磨,到底要查出什么來才是最好的結果。
但其實現實也很打臉。
因為不管他怎么查,都不會有什么結果,似也只能根據禮科都給事中朱鳴陽所給指引,宣布此次會試公平公正,并未出現舞弊和營私之舉。
兩天下來,唐寅忙碌了許久,心情極為郁悶。
等于是皇帝和內閣首輔楊廷和聯合請我出山,以非官員的身份來查一件轟動朝野的「大案」,所有士子對我都翹首以盼,結果費力查辦,結果就是沒有結果?
連他自己都感覺很失敗。
紫禁城,乾清宮。
三月初三這天,案子已查了兩天,由朱鳴陽將初步結果呈報上來。
朱四手里拿著上報,端詳半晌,神色波瀾不驚,一旁的張佐都不知此事小皇帝心中在打什么主意。
「…陛下,其實這次實在是為難唐先生了,現在連錦衣衛都沒出動,只讓唐先生去貢院走一趟,最多是看過封存的卷宗,若是以此就能查出誰牽扯到鬻題或內外勾結之事,只怕太過難為人。」
張佐開始替唐寅說話。
不是唐寅不做事,而是敵人太過狡猾。
朱四將朱鳴陽上報的初步結果放下,神色還是不陰不陽,語氣很平和:「朕知道啊,根本就查不出結果。」
張佐道:「所以從一開始,就不為有結果,是讓唐先生去調查,讓他在士子中積累一下名望,順帶讓天下士子知曉,陛下對此事已有懷疑…」
說到這里,張佐突然停下來。
朱四白了他一眼,冷笑道:「你是愈發自作聰明了。」
「啊,奴婢該死,奴婢不該妄自揣測圣意。」
張佐趕忙跪下,誠惶誠恐道。
朱四從椅子上站起來,道:「你說得沒錯,只要是朕下旨去查,就能給士子一個交待,讓他們覺得朕和朝廷都做過事,至于結果如何,可能那些士子自己也清楚,如今姓楊的把持朝政,換誰來都查不出個結果,最后他們只能把憤恨轉嫁到姓楊的身上。」
張佐一聽,好像自己還真猜對了。
原來自己的智商也能跟朱浩劃等號,看來自己大有進步。
但隨即朱四的話,就讓張佐生出一種挫敗感。
「但誰說絲毫查不出結果的?到時朕說是怎樣,不就是怎樣?遇事不要自作聰明啊。」
朱四說完,張佐愣在那兒。
感情朱浩現在沒出馬,卻不代表他會一直蟄伏下去,下一步若朱浩真出來了,形成的影響,可能就是朝中掀起滔天巨浪。
朱浩這幾天安心在家中「奉養母親」。
平時書房都不出,孫嵐從家里搬過來,這會兒也體現出孝順媳婦的模樣。
朱浩在家中幾天,終于迎來第一個訪客,不是楊慎或是唐寅,而是孫交。
孫交聽說自己的親家母生病,特地讓人帶了禮物前來探望,但他入寡婦家門始終不合適,特地派了人來先跟自己的女兒打過招呼,抵達的時候身邊還帶了大夫…如此一來,他就不是單獨來的,而是帶了親切的問候前來,讓人能感受到他滿滿的誠意。
但其實他進了府門,就跟出來迎接的朱浩一起往書法去了,連朱娘的面都沒見過。
「…這兩天,朝野上下都在議論會試之事,你果然還是出手了,不過縱觀這兩天的形勢,就算伯虎到貢院徹查,禮部也不會透出什么訊息給他,估摸著也是不了了之。」孫交搖頭道。
朱浩點頭:「是啊。」
孫嘆道:「老夫來,不是為了跟你說這個,你既在京,卻總不露面,知曉你背地里搞事,具體如何卻不明了,就讓人很捉急。」
孫交現在當官也稍微上癮了。
不是因為官位本身,而是所做的事讓他上癮。
看看朱浩怎么在背后搞鬼,幫小皇帝對付楊廷和,他就覺得妙趣橫生。
尤其是最初他對朱浩很看不上眼,覺得小小年歲太過急功近利,通過深入了解,最終發現朱浩是個人才,不但善謀,而且總能以一些花哨的方式解決問題,于是乎留在京師做官,比以往有趣多了。
上帝視角開得爽啊。
孫交明知這一切都是朱浩在背后策劃,偏偏朱浩躲在家里不出來,孫交抓耳撓腮,心癢難耐,非要上門來一探究竟不可。
「這幾天,你到底在做什么?」
孫交問道。
朱浩道:「這幾天,都在畫一些東西,先前我跟孫老提過造火車吧?哦,好像沒提…就是在西山造了一種能噴煙的鐵殼子,可以運送貨物到京師,以后還會把這種運輸能力很強的東西,從西山一路延伸到宣府,再到大同府。這邊則連通運河,往永平府或是江南方向發展…」
孫交好似聽天書一般,目光轉向朱浩桌上白紙上繪制的東西。
「這就是你捯飭的玩意兒?」
孫交挺感興趣。
「是。」
朱浩重重點頭。
孫交問道:「你先前去西山,就是在忙這個吧?銀子從哪兒來?要造這東西,沒個幾萬兩銀子,打得住嗎?」
朱浩道:「孫老,不是幾萬兩銀子的問題,若只需要幾萬兩銀子的話…您看我這府上,從倉庫里隨便騰挪點東西,或就有幾萬兩…者可不是貪贓枉法所得,我家做生意的,本來就有這錢。」
孫交白了朱浩一眼:「沒說你貪贓枉法,再說了,你都沒在職,哪兒來的機會枉法?」
朱浩笑道:「還真不是,想要貪贓枉法,一年下來我經手的銀子就有幾十萬乃至上百萬兩…」
孫交聽了心里很不舒服。
他知道在戶部、內府外,還有個小衙門,專門為皇帝籌措錢財,讓小皇帝可以脫離戶部的情況下運轉自如,皇帝因此而有錢置辦一些軍需,而這個小衙門不用說,都在朱浩掌控下。
作為戶部尚書,看著別人在背后搞鬼,就算明知那些銀子不該歸戶部管,他孫交還是一陣揪心。
「孫老,你不是來問我這個的吧?還有別的事嗎?」
朱浩笑著問道。
孫交道:「宣大那邊,聽說年后,朝廷已在討論,將總制三邊軍務和總制宣大軍務的職位給裁撤了,你知曉吧?」
「嗯。」朱浩點頭。
楊廷和先前同意讓臧鳳回去當宣大總督,不就是為年后撤換宣大總督職務而做準備?
三邊總督李鉞,嚴格來說,不能算楊廷和的門人,只是李鉞上任三邊后,多任用彭澤舊部。
邊軍體系中,現在兩個總督都不是楊廷和或是彭澤一手帶出來的,但他們麾下的多數將領和官員,都跟彭澤有關,說現在西北是彭澤的地盤,絲毫不為過。
孫交嘆道:「既然你知道,應該適當做出反應吧?老夫怕你再整出一些地動山搖的事。」
朱浩道:「我沒什么反應,撤就撤了吧,反正以后還會再安排的。」
「啥意思?」
孫交瞪著女婿。
先前費了那么大的勁,才把唐寅安排到宣大總督位置上,現在卻連同剛官復原職的臧鳳一并裁撤掉,你居然 如此淡然覺得沒事?
那你先前可勁兒搗鼓干嘛?
朱浩道:「西北問題的根源,在于是否有戰事,唐先生那一站,看起來不起眼,卻讓韃靼人內部產生分化。一兩年內,韃靼人都要考慮一下劫掠大明的后果…」
「什么后果?」
孫交皺眉,「你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吧?韃靼人會如你所愿?」
朱浩搖頭「不是他們是否愿意聽我的,或是按照我的意思行事,是他們自己也沒搞清楚居庸關那一站是怎么輸的,他們連我們的門路都沒摸清,會貿然再發起新的戰事?就算韃靼上層想這么干,或是那些大部落想這么干,下面那些小部落,愿意在不清楚大明真正實力的情況下再來送人頭?」
「呃…」
孫交啞然。
「再說了,韃靼人的目的,本來就不是攻占京師,他們是來劫掠財貨的,付出和收益要成正比,他們才肯來,若不成比例…來了就要虧損人員和馬匹,他們為什么要做這種虧本買賣?」
朱浩好一通分析。
孫交很想說,你當這是做生意呢?
還能整出虧本買賣來?
但朱浩的話,仔細一琢磨還真有道理。
再者說了,孫交看出來了,唐寅就是個沖鋒陷陣的棋子,真正策劃和謀算的人時眼前這個年輕的女婿,既然在朱浩策劃下,居庸關取得大捷,那朱浩才是最有資格說這話的人。
「唐先生人在京師,因為黨爭的緣故,不能任差,若西北再出戰事,唐先生隨時能頂上去…估計韃靼人不會犯傻吧。」朱浩笑道。
孫交有些郁悶。
聽著意思,唐寅倒像是大明的軍神,留在京城的目的,是當門神讓韃靼的魑魅魍魎不敢進犯?
孫交心想,看唐寅那模樣,怎么都不像個能守得住關口的家伙。
「孫老,這么說吧,如今楊閣老在朝一天,誰在西北總制軍政事務,都要受其限制,結果都一樣。先前鬧出打動靜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楊閣老知道,這西北局勢,不是沒了他和彭尚書就不行。」
「既然已經向他們證明過實力,剩下誰當誰不當總制,就不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