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浩請休。
楊慎想找朱浩問有關蘇熙貴的事,都沒找到人。
朱浩一次性請了十天假。
這十天時間,朱浩準備來一個「閉關」。
「…朱先生,陛下送來不少奏疏,怕是最近您都要忙碌起來了,至于您家中事,請盡管放心,會有專人盯著,若有人去到您府上,會第一時間通知到您,避免您不在家引起什么誤會。」
張佐把朱浩的閉關,看成是要專心處理朝政,還很貼心地考慮到朱浩請休的理由。
老娘生病,需要留在家中照顧,要是有人中途去拜訪探望,發現實情不是如此,那朱浩豈不成了挾母之病逃避朝廷責任?
會從一個大孝子,變成人人唾棄的不肖子!
「張公公,其實在下的意思,是這幾天,都會留在家中,不外出。」
朱浩表明直接的態度。
既然說要在家里照顧生病的母親,就不會搞那些花里胡哨的東西。
在家就是在家。
別人或不在意他老娘是否真的病了,但楊慎那貨現在一心把他當槍使,指不定什么時候就跑去拜訪,到時怎么說?
張佐苦著臉:「那奏疏…」
「方便的話,送到在下府中,我盡可能抽出時間處置。」朱浩道。
「呵呵。」
張佐搖頭苦笑。
把奏疏帶到宮外,已是犯忌諱,現在朱浩居然準備帶回私宅?那朱娘所住的地方,豈不成了金鑾殿?
「要是張公公不放心的話,也可以把奏折留在這邊,等十天后我回來再行處置。」朱浩道,「陛下那兒,我已打過招呼,應該不會出現偏差。其實若有事的話,你也可以直接跟唐先生商議解決,他最近不是有時間嗎?」
張佐道:「唐先生最近忙著見客,怕是無心處置這些…」
「那…勞張公公多費心…」
其實張佐已經看出來了。
去年中秋過后,朱浩去南京開始,朱浩已盡可能避免幫朱四批閱奏疏。
朱批上,多采納內閣的意見。
先前多取楊廷和的意見,后來增加了對劉春的倚重,在張佐想來,朱浩可能要避免當這個「隱相」,畢竟批閱奏疏本來是皇帝和司禮監太監應該做的事,就算朱浩這個幕僚再有本事,參與朱批之事也于理不合。
現在外臣中只是孫交知曉,孫交跟朱浩是翁婿,再加上其無爭名逐利之心,自然不會多加理會。
要是以后朝臣知曉了…
那還了得?
由此張佐便不由想,莫非朱浩是為了避免落人口實,才一而再將皇帝交托的差事推搪掉?
張佐帶著疑問,這天趁著出宮時,特地以一身常服去拜見唐寅。
唐寅這段時間焦頭爛額,聽說有客人登門,唐寅都快吐了,好在錦衣衛充當的門子告知來的人是張佐,他才收拾心情親自出去迎接。
唐寅書房。
張佐帶著好奇,進來后四下打量,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模樣。
「…先生最近整修過屋舍?感覺比上次來的時候更加氣派了。」張佐看著琉璃窗戶和瓦片,房間里亮堂堂,不由發出疑問。
唐寅嘆道:「最近讓人整理了一下,不過是更換了透明的瓦片罷了。」
說只是換瓦片,但其實修整過的地方很多,張佐怎么可能看不出其中巨大的變化?
此時唐寅已經回過味來,自己這輩子回蘇州種桃花的愿望看來難以實現,于是便專心留在京 城關起門過他的小日子。
而且最近唐寅準備過繼個孩子到膝下…從他兄弟那里過繼,唐家現在已把唐寅當成是家族中興的標志,誰家孩子能過繼到唐寅名下,那簡直是無上的榮光。
但其實唐寅兄弟幾人的子嗣都很單薄。
唐寅既打算在京師長期住下去,當然要把京城的院子好好翻修一番,正好手頭有一大筆錢。
文人一向對于居所的環境很看重,尤其像唐寅這樣自詡清高的名人。
二人閑聊半晌。
唐寅又唉聲嘆氣:「最近見了不少人,他們對于朝中事多有見地,奈何離陛下的需要,還差得很遠。其中多是舉人或不得志的進士,朝中臣僚也有來拜見的,但談論的內容多涉及表面,并未深入。」
張佐道:「先生辛苦了。」
唐寅皺眉:「張公公難道不是為此事而來?」
張佐笑了笑,當即把朱浩最近說要閉關只是和盤托出。
唐寅道:「敬道做事,一向喜歡藏著掖著,總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也不知他腦子里在琢磨什么。」
「先生也不知?」
張佐一臉著急。
先前朱四已問過他,朱浩最近在做什么。
張佐和詫異,朱浩跟皇帝請休,在家里躲著不出來,一下就是十天,不會在鼓搗什么大殺器吧?
問朱浩又不肯說,皇帝現在也想問,他拿不出答案只好來向唐寅求教。
唐寅突然想起什么,道:「我記得敬道說過,他的設想,是讓楊閣老今年退下去吧?」
「呃…好像是如此。」張佐道。
唐寅道:「那可能于此有關,不然他行事一向都有分寸,為何此番要故意給自己找麻煩?一介翰林,在府上一休就是一旬,總會有人過問…我估摸著他再出來,有可能會鬧出什么事端。」
張佐搖頭苦笑:「希望如此。」
二月底。
會試結果終于出來。
又是幾家歡喜幾家愁,孫孺和公孫衣這次都沒回京城參加會試,他們已鐵了心要等著朝廷放官,對他們而言,早早就放棄了對科舉的追求,也是有了一點功名利祿后,心飄了。
對于曾名義上做過他老師的公孫衣,朱浩管不著,但對于弟子孫孺,朱浩同意讓其不再考。
孫孺最近學問退步明顯,加上人好逸惡勞,這樣的人若考中進士,或真會成為他朱浩的累贅,別人會覺得,這次的會試存在貓膩。
不出意外,楊廷和的兒子楊惇考取了貢士,只是排名相對靠后,顯得很不起眼。
即便這樣,京師的人也開始議論紛紛,覺得楊惇能中貢士,可能跟他爹庇護有關。
「…你們不知道吧?那楊家二公子,就是個窩囊廢,吃喝嫖賭樣樣精通,考試前兩天,我還看到他在酒肆耍酒瘋呢。」
「我見過他在教坊司與人爭風吃醋,借著他老爹的名頭以勢壓人,影響很惡劣…」
「什么時候的事?」
「就是上個月。」
「馬上就要應會試,為何還會流連風月之所,他真的那么自信?會不會…」
「聽說考試前,他就吹噓自己一定能中進士,你說他因何考上?」
楊惇人在家中做,禍從天上來。
剛考中貢士,家里邊慶祝的宴席還沒開擺,民間的議論已經愈演愈烈,好像有人刻意針對楊惇般,沒過多久便街知巷聞,傳聞很離譜,人們都在說楊惇是靠父親的關系才過的會試。
短短兩 天時間,京城已然滿城風雨。
本來現在楊廷和把持朝政,對于文人的要求就趨于嚴謹和苛刻,對于大禮議,必須要同意楊廷和提出的繼統繼嗣的理念,才能得到主流社會認可。
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平時問下意見也就罷了,現在連各級考試都增加了有關大禮的討論,有意要制定一種規范,那就是不同意繼統繼嗣觀點的讀書人,連最基本的童生考都過不去。
正好有楊惇考中貢士這件事,給力民間被壓制文人一個出氣口。
于是乎,朝野議論紛紛,眾口一詞,均認為楊廷和包庇兒子,楊惇才僥幸過的會試。
至于是或不是…
那本就不是民間士子關心的重點,就像弘治十二年時,同科的人也不在意唐寅是否真的接受了泄題,都只恨唐寅考試前張牙舞爪,誓言會試必過,都想把這個囂張的家伙給拉下馬來。
文人一旦斗起來,兇狠程度那叫一個慘烈。
「大哥,你說那些人不是惡意中傷嗎?我才學如何,你應該最清楚不過吧?」
作為當事人的楊惇,覺得自己很無辜。
明明自己是靠真才實學考取的貢士,那些人憑什么惡意中傷?
本想在哥哥面前討一點心理安慰,卻不知在楊慎看來,弟弟楊惇的學問真的很不爭氣,再加上先前楊廷和的確說過楊惇會中進士的話,連楊慎都覺得,可能這個弟弟真的是靠一些非常規門路才考取的貢士。
「用敘,你是否真的…」
楊慎也把話挑明來問。
楊惇一聽急了:「大哥,你不會也懷疑我吧?我平時是做過一些不討人喜歡的事情,但作女干犯科之舉,我是玩玩不屑為之的!」
楊慎點頭,看來是信了。
但內心卻嗤之以鼻。
你是否接受鬻題不重要,是否作弊也不重要,重點你是楊家人,父親真要幫你的話,或許都不用通知你,直接跟閱卷官打個招呼就行,用得著讓你知道其實你是通過私相授受才考中貢士?
之所以你名詞靠后,也是為了不引起人們的注意。
但你姓楊,別人也都知道你是楊家人,這就很難保持低調,現在不一樣被人懷疑?
或者,你從開始就不該參加這次會試,這樣就不會惹來非議。
「用敘,當年我考中狀元,也承受諸多非議,習慣就好。」楊慎不去替弟弟分辯什么,反而拍拍其肩膀。
意思是,做沒做過心里知道就行,不用勉強。
反正我覺得你做過。
以后你別來跟我在父親面前爭寵斗法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