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尚未回到京城,就感受到來自文官群體的禮重。
被朱浩不幸言中。
在唐寅看來,朝中應以清流為主,不屑于拉幫結派,卻不知文官集團根本就是個講究利益的地方,當初唐寅剛出仕時,前有狼后有虎,誰都不待見,哪怕后來出任內三關總督,作為幸進之臣,別人也不會把他看得太高。
但現在有了軍功,還得到新皇信任,哪怕致仕,旁人也會覺得他很快就會被重新啟用,對其極盡巴結之能事,這就是文人遵循的「禮儀社會」。
封建官場,幾千年下來,基本都是嘴上一套實際上行的又是另一套,封建制度不變,官場禮儀也不會變。
京城。
朱四早早就派出大隊錦衣衛去接唐寅回京,也是朱浩之前提過,現在的唐寅無官一身輕,很容易被宵小所趁。
說白了。
就是唐寅壞了很多勛貴、大臣的利益,在唐寅當督撫的時候,別人不敢把他怎么樣,但如今他卸任了,被其得罪過的人就會想方設法搞他,派人刺殺是一種看似極端但很有可能會發生的事。
錦衣衛指揮使朱宸親自在城門口迎接唐寅,一路護送前往皇宮跟朱四想見,以述職的名義,行師生敘舊之禮。
即便眾文臣知道唐寅以草民身份入宮,不經朝堂直接入見,壞了規矩,也拿這對君臣沒轍。
唐寅午時四刻到的京城,一直到天完全黑下來后,才從皇宮出來。
出了東華門,還沒等天坐上回府的馬車,就有不下三撥人拿著拜帖邀請他過府飲宴。
一個是張鶴齡。
張鶴齡聽說唐寅回來,現在還沒官職在身,覺得這是個牛逼人物,想拉攏唐寅,讓唐寅為其出謀劃策,同時想借助跟唐寅的良好關系,把之前被二弟搶走的軍功,一點點撈回來。
第二個是孫交。
孫交請唐寅過府的目的還算單純,單純就是為敘舊。
第三個人,則是兵部右侍郎李昆。
李昆是代兵部,出來請唐寅到兵部衙門述職兼飲宴。
無論唐寅屬于哪個陣營,至少領兵在外,是受兵部挾制,他本來也需要跟兵部做一些工作上的交接,尤其是把軍功犒賞之事詳細說明,以助兵部完成最后的確認流程。
而李昆聽令于彭澤,彭澤在請唐寅這件事上則沒有向楊廷和請示。
純粹是彭澤以兵部名義請客,想幫楊廷和拉攏唐寅,就算事不成,也可以離間唐寅和朱四的君臣關系,而且彭澤也有為自己將來籌謀的打算。
到了嘉靖二年,朝中幾乎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楊廷和已是日暮西山,若是楊廷和繼續大權在握,逐漸把小皇帝逼到凡是都讓文臣決策的地步,那眾文臣武將絕對不會想到楊廷和竟然會失勢。
但現在的情況是,楊廷和逐漸失去對朝堂的控制,新皇的決策權逐步擴大,楊廷和卻接連在很多事上馬失前蹄,那些楊廷和的死黨,諸如彭澤,就要考慮一下楊首輔退下去后自己該怎么辦。
難道跟著楊廷和一起致仕?
無論文官誰為首輔,誰為吏部尚書,皇帝暫且看來不會變,還是跟皇帝建立良好的關系,比什么都重要。
直接跑去跟皇帝表忠心沒用,自然還是往新皇派系的中堅人物身邊靠攏,就比如說唐寅。
唐寅本來不想摻和朝中事,在他看來,退了就是退了,應該無事一身輕。
更不想卷入朝堂紛爭中。
結果一下子就來了三撥人請他…
我這是退 了還是高升了?
別人怕不是以為我以退為進,休養幾天就會重新干大事吧?
怕是你們有什么誤會!
唐寅婉言謝絕了三撥人的邀請,因為他這邊還有個飯局要應約,就是去跟比他早回京師十天左右的蔣輪一起喝酒。
唐寅在思賢居見到蔣輪。
此時張佐居然也在。
唐寅很驚訝,朱浩不在京城,張佐怎么會隨便出宮來思賢居這種地方,跟他們見面?莫非是替皇帝傳達什么話?有話明明先前在宮里都說過了,君臣單獨召對,難道還有不方便說的?
「唐先生,咱家是替太后娘娘,給您送賀禮的。」
張佐笑盈盈道。
唐寅道:「我這是乞老歸田,如愿以償,確實可喜可賀,但也無須送禮吧?」
張佐笑道:「就算是歸田,那也是榮休。太后感念您為興王府所做的一切,現在又替咱興王府打響領兵行軍治軍的名頭,太后她老人家說了,這要是不好好獎賞,指不定誰都以為興王府不是賞罰分明之所呢。」
「那…替我謝過太后!」
唐寅只能接受。
蔣輪一臉恭維之色:「伯虎兄,聽說今天你出宮后,很多人邀請你前去赴宴?看來你現在真是炙手可熱!」
唐寅心想,這事蔣輪都知曉了?
不會是張佐跟他說的吧?
張佐道:「唐先生榮休,在朝風頭一時無兩,未來唐先生要去見什么人,不必有何忌諱,按陛下和朱先生之意,您既然退下來,就以閑人的身份,多去結交一些人,正好看看哪些官員可以為陛下所用,幫陛下尋覓人才。」
唐寅皺眉。
我退都退了,居然讓我沒事見客會客?
還要為新皇選才?
不用說,這又是朱浩出的鬼主意!
就說這小子在西山說那些話就是在挖坑,果不其然,他這是沒打算讓我過安生日子啊!
「對了先生,過幾天,朱先生就會回京,到時候陛下跟前有熱鬧了。另外,您的居所,陛下派人日夜建造,如今已落成,以后您在京城就有了正式的府宅,也方便別人前去拜訪…您的府邸必定賓客盈門。」
張佐眉飛色舞地說道。
唐寅看出來了。
現在明面上他是退下來了,但因為跟皇帝過從甚密,很多人定會做私下的拜訪,目的其實也很簡單,那就是努力巴結新皇,還不用落個攀附朝官的惡名。
一個退休的大臣,跟前來拜訪的賓客會面,如此主賓雙方都不會有太多顧慮。
唐寅道:「要是我不見客,是否可行?」
張佐一怔,微微苦笑:「最好…還是不要吧?您先靜養著,必會陛下必有重用…咱家就說這么多,還要回去跟陛下復命,走了走了。」
張佐生怕多跟唐寅聊幾句,唐寅說一些喪氣話,或是干脆撂挑子不干了。
那他張佐豈不成了罪人?
還是早走早好,免得出什么事…
至少那時咱家不在,他就算撂挑子也跟咱家無關。
唐寅回朝,短時間內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
無論是在京官員,還是普通文士,都想登門拜訪。
唐寅抵達京城第二天,一座嶄新的宅院便賜了下來…
這宅院是皇帝、蘇熙貴和朱浩一同送給唐寅的禮物,五進院的大宅,門匾沒寫,分明是留給唐寅自行發揮…
當唐寅與蔣輪一起到了新家時,差點以為自己是進了哪家王府。
「哇呀,好生氣派 ,比我玉田伯的府邸都敞亮,看來我以后沒事就要來蹭吃蹭喝,你還要給我準備個房間,順便蹭蹭睡…」
蔣輪沒個正形的樣子,跟唐寅插科打諢。
唐寅多年的老仆出現在前面,一臉激動之色:「老爺,這是咱們唐家在京的府宅嗎?」
想當年,老仆跟著唐寅游歷四方,后來更在南昌與唐寅走散,在安陸重聚后又跟唐寅南來北往…突然就有了這么大的宅子,還說是唐寅的新家,老仆一時間有些不太適應。
京城可是寸土寸金的地方。
正說著,駱安帶人從外面進來,身后的錦衣衛抬了不少箱子。
「都是新物件。」
駱安解釋,「這其中既有陛下的賞賜,還有從思賢居搬過來的…唐先生以往的用品,都在舊居內,并未動遷,先生有何需要只管知會一聲,錦衣衛隨時可為您調用。」
唐寅急忙道:「不敢。」
駱安道:「陛下已吩咐朱指揮使,讓我等好生聽從先生差遣,以后先生這邊也會派弟兄過來長駐,確保先生平安無事。這里是陛下賞賜的銀箱,您收好。」
眾多箱子里裝的多是一些日常用品,其中最值錢的就數這個銀匣子。
唐寅突然感覺,自己晚年退休生活簡直奢靡無度。
匣子打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田契、房契和賣身契一大堆,下面則有幾張銀票,全是銀號剛開具的,每一張都是一白兩…銀票是蘇熙貴送的,皇帝送人東西不會搞這種新花樣。
皇帝賞下的現銀足有三百兩。
不過一所宅子的價錢,光是地皮,差不多就價值四五千兩…唐寅大抵也知曉京城的房價之昂貴,之前所住官所地界是不錯,但始終是朝廷的產業,所有權不在唐寅手中,這次宅子賞賜下來后,唐寅可以自由支配。
他首先想到的,便是把這宅子賣了,回到姑蘇搞個園子…
那能買多大的地方?
「駱鎮撫使,這些東西,有的并不是陛下賞賜吧?」唐寅問道。
駱安道:「有一些是商賈蘇東主派人送來的,聽說朱先生在這宅子上,也為您花費了至少兩千兩銀子…都是他的私人用度支出。」
唐寅微微苦笑:「他還挺富裕的…」
駱安笑了笑:「朱先生家里經商多年,這點銀子總歸還是有的,京城的弟兄,平時承蒙朱先生照顧最多。」
唐寅聽出來了。
朱浩不但這次給他置辦田宅的事情上很大方,連錦衣衛這些王府的老人,也從朱浩那兒拿到不少好處。
看樣子朱浩在收買人心方面,很有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