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交終于將張佐等到,張佐給其拿了一份蔣太后的懿旨。
多余的話一概沒有,張佐把懿旨交給孫交后便一路小跑溜了。
孫交拿著懿旨,順利到了北鎮撫司衙門,到牢房中見到正坐在稻草堆中閉目養神的朱浩。
「嗯嗯。」
孫交在牢門口清了清嗓子。
朱浩睜開眼,側頭看了過來。
此時有獄卒前來將牢門打開,讓孫交進去,隨后退到一邊。
朱浩起身:「孫老何以來此?」
孫交走到牢房里唯一的桌子前,發現配有一條長凳,也不介意,當即坐下,此時桌上連杯茶水都沒有,角落里的木桶里發出一股惡臭。
「不知道的,真以為你在這里受苦呢。」
孫交朝立在一旁的朱浩揶揄一句。
朱浩苦笑道:「我是被陛下罰進詔獄來的,這兒能有什么好生活?」
孫交瞇眼望向朱浩:「所以說,你就這么折騰自己,為的是給楊用修一點顏色瞧瞧?讓他感受到眾叛親離?還是說…你有別的打算?」
現在的孫交,已不復當初剛到京城,對女婿一無所知的模樣。
在他知道朱浩的本事后,便大概猜到朱浩在搞什么鬼。
就像開卷考一樣。
這次輪到孫交閉著眼破題,就可以窺探出事情的真相,絕對不是朝中那些被蒙在鼓里的大臣能比擬。
「哎呀,沒辦法,做錯事總得承擔后果,其實前幾天我可以選擇不在那份奏疏上聯名,那樣我就不用再這里受苦…其實觸怒楊閣老,結果也差不多,或許被直接被貶斥到哪個地方…」
「既然我選擇順從,因此而惹惱陛下,被罰到這里靜修幾天,回頭再到外面苦修一兩個月,都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怨不得誰…」
朱浩攤攤手。
孫交皺眉:「到外苦修幾個月…你這話時何意?」
朱浩道:「如果只是被關在詔獄幾天,不涉及傷筋動骨,能對世人起到什么警示作用?當然要下放到地方,干點苦役,當做歷練。」
「嘿,你還這是…」
孫交不知該說點什么好。
聽說過自己折磨自己的,卻沒見過自己給自己判刑,你跟自個兒什么仇什么怨?折磨起來好玩呢?
「有人嗎,幫忙搬張椅子過來,哪能讓孫部堂坐長凳啊?」
朱浩朝外面招呼。
獄卒聞言,果然搬來張椅子。
孫交一看,這待遇不錯,正起身去坐,突然想到對一直站著的朱浩不公平,剛挪位的屁股又坐了回去,指了指那把剛剛擺好的椅子,道:「你坐吧。」
「多謝孫老體諒。」
朱浩也不客氣,當真就坐在對面的椅子上,坐得比孫交還高一些。
這讓孫交很不爽,有點后悔把好地方讓給了朱浩。
突然孫交覺得哪里不對。
心中暗忖,我在跟著小子計較什么呢?
坐在哪兒不是坐?
孫交道:「所以你要自我流放?準備去哪里?」
「西山。」
朱浩道:「其實不止西山,到時我會找個理由去一趟山西,勘探一下礦脈,順帶手的事。現在我在京城也做不了什么,不如趁機出去走走。」
孫交搖頭,顯然不贊同朱浩的做法。
但他仔細想了下,現在朝廷是楊廷和當家,朱浩在京的確難有作為,就算有些舉動,也都是暗地里進行,或真不如讓朱浩出去歷練一二。
「其實西山那些煤礦礦場,是你勘探出來的?先前我聽伯虎說 ,你對于勘探玄空之事,很在行?」孫交問道。
朱浩笑了笑。
這是唐寅對孫交說的?
幾時說的?
這個老小子,休想詐我。
「也罷,其實老夫想說,這寒冬臘月,你出行在外不方便,你不在京師,陛下那邊需要人相助,該怎么辦?」孫交道。
朱浩道:「我去南京時,不也好好的?」
孫交嘆道:「你別瞞我…你幫陛下批閱奏疏,你不在京,難道就不怕露出端倪?」
朱浩笑道:「正因為我在京,才怕露出馬腳來…我不在京城這段時間,朱批多采納內閣的意見,現在我回來了,若是陛下自作主張的地方突然多起來,豈不是惹人懷疑?正好我回來露個臉,就去服勞役,等我再回來,京城或許局勢就變了。」
「你服勞役…你不會是想去宣府吧?」
孫交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現在唐寅可在宣府當宣大總督呢。
若是唐寅那邊沒有朱浩相助,能當得好?
以往孫交不會把這個女婿往高了想,但現在卻覺得,女婿神通廣大,好像興王府的每個人都受朱浩調配,連皇帝也不例外。
更別說是名不見經傳的唐寅。
唐寅有多大本事,孫交跟其有過不少接觸,多少了解一些。
要說唐寅能搞出居庸關大捷這種事,打死孫交都不信。
孫交知曉多年前安陸平盜寇的戰事中,朱浩發揮了極大的作用,所以理所當然認為,這場大捷也是朱浩運籌帷幄的結果。
「宣府…我還是不去了。唐先生在宣府干得好好的,而且年后,我估計他可能就要回京城了。」朱浩道。
「嗯?」
孫交面帶不解。
唐寅在京城的時候,是你小子安排他到了居庸關,又是你幫忙運作了才讓他當上宣大總督。
怎么現在,你又要把他拉回來?
朱浩笑道:「當初楊閣老是嫌唐先生留在京城礙事,才把他外調內三關,讓他去當個無關痛癢的總制,可現在唐先生當了宣大總督,又成了楊閣老等人的眼中釘肉中刺,所以他們會想方設法把唐先生給弄回來,哪怕到時給唐先生一個稍微高一點的官當當…比如說在南京給他安排個什么大理寺少卿或者是太常寺少卿之類的官職…既讓他遠離京城,又不在掌握機杼的位置上。」
孫交皺眉。
聽女婿這一說,連他都覺得,好像楊廷和真會這么做。
唐寅在西北,的確太出風頭了,現在宣大地面太平無事,唐寅因為是外人眼中新皇派系的扛鼎之人,以至于宣大地面上紛亂的局勢也暫時平息,所有人好像都重新找到目標,不用再想著巴結新皇還是巴結楊廷和的問題,也不用考慮過年給陳九疇送禮,還是給彭澤送禮,再或是給什么掌握實權的內關送禮。
直接巴結唐寅一人就夠了。
如此一來,宣大地區軍將難得上下一心,武宗過世后,宣大重新有了歸于平靜的征兆。
即便這是朝廷眾多官員想看到的一幕,但絕對不是楊廷和的期盼。
為什么是唐寅來穩定宣大局勢,而不是我楊廷和派去的人?
所以你唐寅還是滾到南京當個清貴的官最好,想當六部侍郎?
沒門!
當然也不會虧待你,給你個正四品少卿當當,既全了你當官的夢想,又讓你遠離京城和西北…
一舉多得!
「你怎么知道楊介夫會這么做?」
孫交不解地問道。
朱浩笑道:「我會稍微提醒一下楊用修,或者他 就如此跟楊閣老說了呢?其實此等事,說不說都一樣,或許唐先生會被安排回京,繼續當個六部郎中,或者在京當個少卿什么的,也是有可能的。」
孫交嘆道:「所以你想讓他留在京城?」
朱浩搖頭。
「那你想干嘛?」
孫交很生氣。
他發現根本猜不透朱浩。
很多事,朱浩能想到的,孫交發現自己居然想不到,就比如說唐寅下一步的安排,朱浩是想讓其繼續留在西北當總督,還是調到哪兒去?
朱浩也不再藏著掖著,嘆息道:「唐先生忙碌這一陣子,恐怕已經很疲乏了,而且他年歲不小,我怕他心力交瘁,突然無疾而終,所以替他想好了,若是他真從西北退下來,便直接退出朝堂,安心靜養幾年,等楊閣老致仕后,再讓他重新回朝,那時從侍郎當起,以后朝堂上講會有他一席之地。」
「什么?你想讓他激流勇退?為什么?他礙你事了?」
孫交連珠炮一樣問出上述問題。
朱浩沒有回答。
難道要告訴孫交,歷史上的唐寅,還有一年就要掛了?我是防止他被閻王爺給召喚走,所以先讓他退出朝堂,休養個兩年,我也好隨時給他治病,等以后楊廷和不干了,再讓他一飛沖天?
有些道理,好想不好講。
朱浩道:「孫老,晚生問您一句,您準備在朝中,留多久呢?」
孫交沒想到朱浩還有心思關心他的事,神色間略顯不耐煩,喘著粗氣道:「最好是年后就退。」
「先等等吧,等個半年…你不要以為我是想讓誰來取代你,這職位,其實沒誰比您更合適,就連南京那位黃尚書也不行。」朱浩道。
孫交冷冷道:「他比我強,籌錢的本事比我厲害多了。」
「但他心思全在仕途上,一個人一旦熱衷于功名利祿,做事就難守住本心,只有孫老在朝,才不會計較個人得失,楊閣老若致仕,非要有孫老這樣大公無私顧全大局者完成過渡,方能讓朝中不生出亂子來。」
朱浩給出最中肯的建議。
黃瓚能力是過關的,背后關系網也強大,籌措錢糧的本事無敵l
但問題就在于黃瓚是嚴格意義上的政客,做事先講利害得失,權衡利弊是其立身之根本。
說白了,就是黃瓚的能力朱浩很看重,但其做官的理念,卻不為朱浩所喜。
而孫交和唐寅更多是性情中人,其秉承的原則就是喜歡的或不喜歡的,可以用利益外的東西比如說感情打動他們,而不是每次都要先跟其申明利害得失。